刘掌柜这抠门劲,按着平时来说,上她永安堂的门只有花钱的份儿,只不过今天她行善,难得泡了壶干菊花茶。
张氏跟刘掌柜说话,张丝眼睛朝屏风后面看,好奇这小孩当真有张氏夸得那般好看。
直到元宝出来。
他刚哭过,两只眼睛通红,睫毛上还沾着水痕,揪着两只手跟在岁荌身后,眼睛也不看她们,就抿紧唇昂脸看岁荌。
好看。
张丝脸上露出笑,小声跟张氏说,“这孩子当真是好看。”
张氏回她一个“自然”的得意眼神。
盖着红布的竹篮子放在桌面上,岁荌坐在刘掌柜旁边,张氏两口子坐在对面。
元宝挨在岁荌手边,看着格外乖巧懂事。
张氏笑着朝他招手,“来。”
元宝低着头,视线落在岁荌那双破了洞的鞋面上,一动不动。
张丝亲自起身走过来,想伸手把元宝领过去,“叫什么名字?”
张丝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皮肤黑,头发随便盘起来,眉眼长相偏向于老实憨厚,不胖不瘦的个儿,只是常年劳作加上不讲究,上身的身形有些不好看。
元宝见她伸手,便往岁荌身后躲。
岁荌微微转身弯腰,将元宝提溜起来。张丝本以为岁荌是将小孩交给她抱,手都伸好了,结果岁荌却是把小孩抱在她怀里坐着。
岁荌朝张丝笑,“他怕人。”
张丝讪讪地收回手,又老实地坐了回去。
张氏倒是说,“不急不急,咱们再聊一会儿。”
又不是买东西,上来谈好价钱就能拿走,不得多寒暄客套两句吗。
元宝坐在岁荌小臂上,两只手攥紧她肩上的衣服,脸埋在她颈窝里。
元宝长得好看,无论是永安堂还是长春堂,见到他的这些人都忍不住摸摸他抱抱他,何叶虽然不想领养他,但却是抱他次数最多的人。
唯有岁荌跟刘掌柜没抱过他。
刘掌柜不喜欢小孩,每天恨不得让他赶紧找户人家滚蛋,好把屏风后面的那张床空出来。
岁荌却是不爱跟人亲近,她最多揉揉他脑袋,根本不会抱他。
然而今天,岁荌把他抱了起来。
元宝将眼泪蹭在岁荌衣服上,下巴搭在她肩头,睁着双眼睛啪嗒啪嗒地掉泪珠子。
肩上温热的湿润感很明显,岁荌眼睫落下,权当不知道,静静地听刘掌柜跟张氏说话。
张氏说的无非是以后拿元宝当亲儿子疼,还说家里的女儿才三岁,断然不可能发生以大欺小的事情。
“我们两口子在街上卖鸡蛋,孩子都由我公公在家看着,元宝到了家里,肯定受宠着呢。”
张氏还说,“等待会儿我就去县衙,把元宝认在我俩名下,以后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祖籍上却是我们张家的亲孩子。”
提到户籍,岁荌看向刘掌柜。
刘掌柜借着端杯喝水的动作,回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聊了一会儿,张氏含蓄地提出该走了。
元宝抓着岁荌衣服的两只手瞬间攥紧,他想哭,又没哭,嘴唇发抖地抿着,通红含泪的眼睛怔怔盯着岁荌看。
岁荌蹲着把他放下来,伸手将他那个靛蓝色的包袱递给他。
元宝双手抱着包袱,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哭的安安静静,并不像寻常小孩那般大喊大闹。
张氏伸手要抱元宝,元宝往后躲了下,张氏改为伸手搭在他肩头,半揽着他。
张氏看着那红色的竹篮子跟岁荌说,“那东西……”
岁荌蹲在地上,看着元宝,“我又不是卖小孩,东西我不要。”
她伸手屈指,蹭掉元宝脸上的泪,认真地跟他说,“我不是不要你,也不是要卖了你。是我没能力养你,不是你不乖。”
岁荌朝元宝笑,她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你是我花一两四钱救回来的,那是我全部身家,所以你以后得好好长大才行,不然我就亏了。”
岁荌不知道元宝能不能听懂,她只是希望小孩别自卑,别觉得是他自己不好别人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他不要他。
虽然救他时花的一两四钱不是什么大钱,可那却是岁荌全部的身家。
岁荌希望元宝知道,也曾有人花光身上所有的钱,只为了让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