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咽下对老爷子的怨气,示意张丝,“把张元宝领过来。岁大宝,我家这热闹你也看够了,能走了吧?”
“张?”岁荌反手从竹篓里将那把随身带着的镰刀掏出来,刀背抵着张丝的胸口,拦住她过来的动作,“元宝又没办户籍,怎么就姓张了?”
张氏猛地抬头看岁荌,“你……”
她怎么知道的。
岁荌眨巴眼睛,“陈主簿走亲戚去了还没回来,谁给元宝办户籍?既然没登记在册,元宝就不是你张家的。”
她拍拍元宝的小后背,垂眸说,“收拾东西去,咱们走。”
元宝昂头怔怔看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岁荌疑惑,“我帮你收拾?”
他就那个小包袱,至今连打开都没打开过,哪里需要岁荌帮着收拾。
元宝头摇到飞起,直接冲进屋里爬到箱子上,去够他当枕头枕着的包袱。
岁荌今年不过十二岁,跟三十多岁的张丝比起来,不管是个头还是身形都瘦小太多。
但她手里的镰刀,刀刃锋利,可不管什么年纪不年纪的。
岁荌跟张氏冷呵道:“你接元宝走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感情就这么养儿子的?别说领养的,就是亲生的,你可有脸让他给你们洗小衣?”
岁荌路过的时候往盆里看了眼,大的衣服元宝拎不动,能洗的只有三个大人的小衣。
张氏跟老爷子的也就算了,张丝的算怎么回事?
“你们还要不要脸,有没有半点心肝肺,”岁荌刀背戳了戳张丝的胸口,“亏得孩子小,这要是再大点,你这龌龊心思是不是就藏不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岁荌错觉,她感觉张丝看元宝的眼神有些脏,再联想到洗小衣,岁荌被恶心地想吐。
这一家人有手有脚,凭什么让孩子给她洗小衣,恶不恶心啊。
看元宝抱着小包袱出来,岁荌这才没继续说这些。
张氏看向张丝,张丝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板着脸要跟岁荌动手。
岁荌握紧手里镰刀指着她,语气平静,“你试试。”
……张丝不敢真试,只敢脸上耍横。
“元宝我带走了。”岁荌领着元宝朝外走,老爷子气不过,从地上捡了个东西朝岁荌的后背砸过去,“滚啊,滚!”
她来这一趟,算是把这个家搅合得鸡犬不宁。
老人动作慢,岁荌又轻盈灵巧,微微一躲,那东西就落了空。
是颗鸡蛋。
是老爷子给张文文剥完张文文没吃的鸡蛋。
白滚圆胖的鸡蛋在泥水里滚了一圈,瞬间灰溜溜地脏。
元宝没怎么吃过好东西,被岁荌牵着低头看从脚边滚过去的鸡蛋,小脸露出几分可惜。
岁荌将镰刀收起来,扭头朝后做鬼脸,“嗳,没砸着,气死你~”
老爷子当真被气得险些厥过去。
身后张家是怎么热闹岁荌不想管,所有东西都被隔在身后的雨雾里,听不见看不到。
她将头顶的草帽摘下来,反手扣在元宝脑袋上。
元宝小小的脑袋顶着大大的帽子,视线全部被遮住,差点摔了个跟头。
岁荌笑他笨,他伸手把帽檐抬高,也跟着傻傻地笑。
张家这边村子的路的确不好走,泥洼特别多,但岁荌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边走边问找过来的,元宝也是这般牵着岁荌的手,一脚一脚踩过去。
两人从村里到县城时,雨已经不下了。
草帽挂在元宝脖子上,他怀里还抱着他那个仅有的小包袱,就这么跟着岁荌在街上穿梭。
街市上比清晨热闹许多,卖东西的小摊也多起来。
岁荌往怀里摸了摸,然后停在一个卖鸡蛋的小摊铺面前。元宝小脸虽茫然疑惑,但还是跟着她蹲在旁边。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长得都特别好看,往摊前一蹲都让人眼前一亮。
小贩是个五十岁的奶奶,笑呵呵问,“买鸡蛋啊?”
她道:“家里的鸡早上刚下得蛋,你摸摸还热乎着。”
岁荌伸手摸了两颗,果真还热着。
只是,“有没有熟鸡蛋啊?”
岁荌早上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但元宝没吃饭。
岁荌甚至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吃饭了吗,但小孩就是这么不吭不响不哭不闹地跟着她走了一路,期间没说过半个累跟饿字。
奶奶笑,“还真有。我孙儿没吃的,还剩下一个,五文钱一颗你们要吗?”
岁荌将怀里的钱袋子掏出来,将仅有的二十文钱数出来五文递过去。
一手递钱,一手接鸡蛋。
鸡蛋温热,不算凉。
岁荌把元宝怀里的那个包袱反手放进她的竹篓里,蹲在原地将鸡蛋剥壳递给元宝,“吃。”
元宝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接过来,把鸡蛋掰成两半。他吃小的那块,把带蛋黄的那块大的递到岁荌面前,“吃。”
岁荌笑,伸手捏了捏元宝的脸。
她吃了小的那半,大的喂进元宝的肚子里。
回村的路上,元宝累极了,走得越来越慢,岁荌这才把他提溜起来抱在身前怀里。
这几天元宝都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会儿双手搂着岁荌的脖子,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草药味,才把心放下来。
他微凉的小脸贴着岁荌的肩膀,含含糊糊地喊她,“姐姐。”
声音轻轻软软,带着无限依赖信任。
岁荌眼睫落下,走路动作没停,把他往上托了托,“嗯”了声。
元宝满足地抱着岁荌的脖子,脸枕着她锁骨,两条小短腿悬空耷拉着,直接睡过去。
回村的路上,岁荌背后背着竹篓镰刀,身前抱着树袋熊一样熟睡的元宝,迎着雨后春风往前走。
边走边在心里叹息。
瞧瞧,绕了一圈,她还是把人领回家了。
没办法,谁让她人美心善好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