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确实是一个完全意料之外，但似乎又很合理的解释。

穆桂英又说，“现在的重点是，已经有人回去报信了。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有大批流民聚集过来。”

明月霜连忙问，“将军可是有了想法？”

穆桂英道，“为今之计，只能唱一出空城计了。”

……

在赵二狗的想象里，应该是下面的人找到了那些家伙藏身的地方，回来禀报，然后他们带着大批人手过去，将之团团围住，自然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

然而他忘记了，在这个饥荒时期，“粮食”两个字对人的吸引力。

第一个发现山寨的人，满脑子都是粮食，根本没想过要回去复命，而是想自己偷偷摸进来，先弄点吃的。

不怪他有私心，不仅仅是饿，更因为到如今，流民小团体里也有了规矩，找到的粮食要交上去，让大哥分配。如果是平均分配也就罢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大哥和他手底下得用的人总要分走大半，剩下的人只能分到一点点。

一个人是这么想，两个人是这么想。

所以，等赵二狗等人得知消息，带着大部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身披战甲、手提长枪，威风凛凛骑在马上穆桂英，以及她身后手持长刀和木棍列队的女兵。

明明只有二十个人，却愣是摆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而稍近的地方——躺了一地的尸体。

流民们见过很多尸体，为了争抢一口吃的见血的事也不少，但此刻，看着自己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之中，他们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令人胆战心惊的煞气。

战场，和别处是不一样的。

打架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武器，脑子一热就上了。可是要他们跟阵列俨然的士兵厮杀，还没行动，就已经被这煞气吓得两股战战。

穆桂英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以目光逼视对面的人。直到一个流民承受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她才冷声道，“进犯山寨者的下场，诸位已经看到了。现在退走，既往不咎，若有前进一步者，修怪我等刀枪无眼！”

声音洪亮，传出去很远。

对面本就不牢固的队伍顿时摇摇欲坠起来。

赵二狗见势不妙，连忙大声喝道，“不要听她花言巧语，粮食就藏在山寨里，冲进去，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一提到粮食，原本动摇的人心又稳住了。

是啊，没粮，大伙儿也是个死，不如拼一把！

穆桂英面色一沉，盯准了开口说话的人，猛地一抬手，抡圆了胳膊，将自己拎着的长枪掷出去。

赵二狗察觉到不对，就要朝一边退让。然而身边本来就挤了许多人，众人又被他方才的话语鼓动，生怕去晚了粮食被别人抢光，都正想往前挤，竟是半点腾挪的余地都没有给他留下。

偏生他之前走得着急，就站在第一排，想拉个挡箭的都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长枪转瞬即至，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赵二狗“呃呃”几声，栽倒在地。

这个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顿时将他们都镇住了。

是听说过有那种大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但是亲眼看到，那种震撼还是难以言喻。“唰”地一下，所有回过神来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尤其是那些不属于赵二狗队伍的人，要不是心有顾忌，早就转头跑了。

身后的女兵适时递上了一柄刀，穆桂英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目光在对面扫视了一番，抬起下巴问，“还有谁要上？”

结果对面的人又齐刷刷退了一步。

他们只是流民，虽说出来之后见多了死亡，但正因如此，已经挣扎到现在的人，就更不想死。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其他人顿时反应过来，跟着赵二狗的那些人“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还有那机灵的，大声喊道，“大王饶命！我等都是被这赵二狗胁迫，不得不从，还请大王明鉴！”

被这话一提醒，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他们这一跪，后面还站着的人看起来就很显眼了。其中一支队伍的头领见状，干脆也跟着跪了下来，嘴里喊道，“大王，我等情愿归附，任由大王驱使，只求能给一口吃的！”

打不过就加入，这是再朴素不过的道理，对这些流民而言，根本不需要考虑，于是后面的人陆陆续续也都跪下了。

明月霜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大概是思维惯性，哪怕明知道方县城外守着上千的流民，但是明月霜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因为他们是民，不会像匪和兵那样危险。

但她忘了，饥荒之中，人可以为一口粮食拼命。

直到此刻明月霜仍在后怕。幸好他们是今天来，穆桂英没有进山，否则……

眼下，虽然穆桂英凭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强大的个人武力，在短时间内控住了场，但山寨还是暴露在了流民眼前，完全违背了她之前低调发展的初衷。

她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收下，不说山寨住不下，就是管理也没法管。可若是不收，他们已经知道了山寨的所在，更知道这里有食物，就算一时畏惧武力而退缩，等饿得失去理智，还是会再来的。

何况，她们现在完全是一场空城计，所谓的强大武力，全靠穆桂英一个人撑着。

若是被人摸清了虚实……

明月霜深吸一口气，向前迈步。

手臂被人抓住，上官婉儿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主公。”

“该我上场了。”明月霜拍了拍她的手背，故作轻松地笑道，“放心，那就是一群流民，已经被穆将军吓破了胆子，没有危险。我出去说几句话，给事情扫个尾。”

上官婉儿顿了顿，低声道，“那主公骑马出去，更有气势。”

另一匹马就在一旁，所以很快，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明月霜排开众人，走出山寨，来到了众人面前。

而不管是马蹄所至之处自动分开的人群，还是看到她后就主动让到一边的穆桂英，都让对面跪着的人们意识到，这是山寨里能做主的人来了。

那个威风凛凛，看起来像个女将军的中年人，竟然还不是山寨的首领？

但当他们看清明月霜的模样，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她当然是很年轻的，最多不过弱冠之龄，但是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眼，注意到的都不会是她的年龄，而是她过分完美、以至于显得有些不像真人的外貌。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一处偏远险峻的山寨似乎是很不合宜的，可当她气定神闲地骑着马走出来，你又会觉得，没有什么不应该。

——她站在哪里，哪里就理所当然臣服于她，成为她的领地。

在这一瞬之间，流民们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但所有人似乎都在这一刻明白了，为什么外面那么乱，山寨里却还有食物，养得起那么多老弱妇孺。

这是仙人带来的恩赐！

他们看着明月霜，眼底逐渐涌出热烈的光，想要开口，又不敢开口，只能更加虔诚地叩首，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明月霜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视线在场中逡巡了一番，才开口道，“我不需要那么多人，山寨里也住不下那么多人。”

失望像是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在了流民们的脊背上，将他们压得更低。这群本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之前不过为了幻想中的食物强撑精神的流民，一时竟卸去了所有的力气，再不能直起身来。

饥饿、疲惫与苦痛的阴影笼罩着，明明是白日，他们却仿佛身堕黑暗。

然后，他们又听到那悦耳的女声说，“但是，你们可以用自己拥有的东西，从我这里换取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