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间暗室。
——路边野餐
春末夏初的临州,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把整座城市都染成一片重郁的深绿浅绿色。
窗外的树啦、房子啦、氤氲的霓虹灯啦,就连墙上贴的电影海报颜色都变得湿润浓郁。
祝语真窝在靠窗的卡座,盯着正对面墙上的海报发呆。
她在等人。
对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半小时前她忍不住在微信上问了一声,对方不耐烦说马上,她只好点了杯咖啡继续等。
心里吐槽了八百遍,不守时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续杯的咖啡喝完,她等的人才终于姗姗来迟。
白背心大裤衩,在她对面一屁股坐下,没什么歉意地说:“刚刚一帮人非要我帮忙看看选角,
祝语真坐直:“没关系的孙导。”
她把边角都攥得有些湿润的剧本推给面前的人,开门见山问:“孙导,您有没有看我这个剧本大纲?您……您觉得怎么样?”
孙导翘着一只脚,吊儿郎当地把剧本拿过来翻了两页,翻到最后,随口说:“我看了你发我的邮件。我直说了,不太好。”
“您觉得哪里不太好?”
“你是不是看过很多电影啊?”孙导说,“没什么自己的创意,全是模仿大导作品的痕迹。拼凑来的拾人牙慧,还想表达深度,写现实主义,你这根本过不了审。你以为自己是伯格曼还是库布里克啊?”
一听这话,祝语真就知道这次没戏了。她把自己的剧本扯回来,绷着脸说:“我以为您来和我见面,应该是看中了剧本的优点。如果全是缺陷您为什么还在微信上还——”
“听我说完啊。”孙导笑了,“小姑娘这么着急?又没说你这剧本全是缺陷。也有一定被拍出来的希望,只要你——”
他暗示性的眼光在祝语真脸上一晃。
祝语真懵了下,没懂他什么意思。
孙导说:“我工作室今年也买了不少本子,有的质量也一般,你这个也算在一般的中上了,可买可不买,可拍可不拍,要是咱俩关系再好一点呢,也许我就买了。”
祝语真直直地看着他。
她长了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人时洁净清澈,毫无杂质。
孙导被她看得回避了一下,转过脸,才把话说完:“我意思是,咱俩要是能发展发展关系……”
祝语真嚯一下站起来,低着头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如果您不是诚心想聊的话,抱歉我待会儿还有约,我先走了。”
“别走啊!”孙导急了,连忙拉住她。
她用力甩开,瞪了他一眼。
孙导被那一眼瞪得发软,收敛了下,坐直了身体,啧了一声:“没聊两句就走,脾气这么大,在这个圈子一辈子也混不开的。”
祝语真绷紧了肩膀“哗”一声拉上托特包的拉链,硬邦邦地说:“不劳您操心,我再怎么也有饭吃。”
孙导见她真要走,琢磨了下,突然出声:“你是有饭吃,好不容易吃上了第一顿。但也要看能不能吃上最后的杀青饭。”见她猛然抬头,孙导饶有深意说,“别明天吃散伙饭。”
“……你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孙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现在这个剧组是叫……《少女星》,对吧,要黄了。”
“什么意思?”
“你们男主演撞档期了,要放全剧组鸽子去演大导大制作了,你还不知道吧?”孙导说,“你以为这个圈子这么好混吗?你以为你写完了剧本就万事大吉吗?筹备到一半没开机就解散的剧组从□□能排到黄浦江。”
祝语真愣在原地,一下没理解他的意思。
“马上要吃散伙饭了,我还以为你知道,约我出来是想进我的组呢。”孙导见她脸色苍白,顿时心里有把握了,朝她抬了抬下巴,“坐啊,多聊会儿呗。”
祝语真压住呼吸,手指攥紧了包包的带子,迟疑着准备坐下来。
孙导看着她,饶有深意说:“你还没进圈子,很多事啊没人告诉你。有些事啊你们底下的人都是最后得到消息的。不过如果你愿意——”
他边说,边缓缓地伸手,突然抓住了祝语真的手指。
一手的手汗格外湿润黏腻。
祝语真头皮一紧,立刻想甩开。但被他牢牢地握住了手掌,挣脱不开。
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力量和成年男人是有差别的,她脸色涨红,胸口起伏,只能用另一只手抓住包朝孙导脑袋上砸去。
哗一声。
桌上的咖啡杯被碰倒,咖啡顺着桌面往下流,污渍浸湿了孙导的白背心。
周围稀少的几桌客人都侧目望过来。
孙导立刻恼羞成怒,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没松开,欺身逼过来:“你别他妈给脸不要——”
祝语真毫无惧色,梗着脖子,眼睛明亮如火焰,死死瞪着他。
突然孙导被人从背后扭住了手臂。
对方的手钳着他的小臂,用力生疼,他被迫松开手,扭过头来凶狠地问:“谁他妈多管——”
看清对方的脸,他脸色一下变了,又红又白:“齐、齐总,……您怎么在这里?”
齐总松开扭住他的手,问祝语真:“没事吧?”
祝语真抓着包站起来,平复着呼吸,仰头望了眼面前这个男人。不认识他,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她有点狼狈,心里还害怕着,但面上镇定地捋了下头发,摇头,又瞪了傻逼导演一眼。
齐总见她除了头发有点凌乱之外,没什么不妥,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旁边的男人。
孙导脸色全白了,一叠声解释:“齐总您不要误会其实我是在跟、跟她聊剧本,没聊什么别的——”
齐总说:“跟小姑娘道歉。”
在齐总的目光下,孙导咬了下牙,很识时务三下五除二直接道歉,梗着脖子赔笑:“对不起啊语真老师,我刚刚不小心一下有点激动,真是对不住。”
祝语真抿了下嘴唇,在心里翻白眼。
孙导赶紧抽身想走。
齐总又说:“结账。”
孙导飞快从皮夹里抽出几张人民币丢在桌面上,急匆匆离开。
齐总这才回头看向祝语真,说:“别害怕。不过,下次约人出来长个心眼。”
祝语真朝他鞠了一躬,连忙道谢。
齐总笑了:“不用那么客气。”顿了下,他看她一眼,饶有意味道,“说不定马上就要有机会合作了。”
祝语真不自觉瞪大眼睛。
等等,他认识她吗?
齐总噙着笑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祝语真愣了会儿,皱着眉头抓着包去前台收银那里结账。
外面仍然在下雨。
祝语真没带伞,但附近地铁口很近。
她站在咖啡馆门边,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正想一鼓作气冲去地铁口,忽然被人碰了下肩膀。
一回头。
一个打扮得很朴素的小姑娘举着一把伞:“……时、齐总让我来送送您。”
她指了指咖啡厅的隐秘角落。
齐总坐在角落卡座里,似乎在跟对面的人说话。他对面坐着一个穿黑色T恤戴棒球帽的男人,一株亭亭的鹤望兰挡住了他大半个身体,只看见他坐姿散漫,略略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
模模糊糊瞥见一段颜色冷白的下颌。
也许是对视线敏感,他穿过鹤望兰宽大浓绿的叶片,朝门口瞥了眼。
祝语真心莫名一跳,连忙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