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
蔺傲霜说出这句话时,方才的温柔笑意还未消散。
她背后有纸人幽幽漂浮而起,抬起被剪裁出的纸手,操纵女人伸手攥住瘦弱少女的衣领。
“师姐,你怎——”
宫雾还未说完,自身重心猛然向后,一瞬间被师姐掀下了栏杆。
她不受控制地坠落向下,须臾间撞进黏稠污浊的池沼里,下一刻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肉都开始溃烂消散。
师姐——师姐!!
宫雾竭力看向高处唯一能求救的人,而蔺傲霜双瞳涣散着,被纸人牵引着快步离开此处。
少女一寸寸深陷进黏稠恶臭的万噬池,在剧痛里意识不断涣散。
怎么就……突然被害死了……
她来不及想清一切,眼前只剩一片白光。
然后便坠入深渊般的虚无,就此咽气。
“……”
好吵。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雾勉强苏醒过来,隐约能感觉巨物在身侧巡游翻滚。
我……先前在做什么?
她的五感还没有完全恢复,此刻仅有意识在竭力拼凑碎片般的记忆,耳鸣声尖锐刺耳,许久才停。
我刚才在倒垃圾。
对,我在陪师姐倒药渣,还和她约好了回去路上一起编兔尾草花环。
万噬池在月火谷以北,深潭里养着一只不知年岁的大毒鲵,常年见什么吃什么,这些年把谷里熬的药渣吞的干干净净。
不仅是谷里的修炼弟子,附近村民也时常过来倒些破布烂肉一类的东西,为了防止意外坠池,人们还在这里修建了很结实的栏杆。
胡思乱想里,她渐渐能感觉到四肢在恢复知觉,被毒池烧灼的痛感隐约在卷土重来。
宫雾不会凫水,凭本能努力抓住些浮木枯枝,在即将浮出水面时伸手向上努力一捞——
山谷远处有什么破空而至,迅疾到挟着风声撞进她的手里。
她来不及想太多,勾住那硬物努力往上爬,狼狈到浑身湿透,衣袍都浸满了腥臭脏污。
手掌一摸,像是横着有很长一段可以够到,而且质地比较粗糙,摸起来似乎是……扫帚?
少女眨眨眼睛,用手背一抹眼睛,看清自己真是半身挂在悬空的扫帚上。
竹枝扫帚很是听话地悬在池沼上方的半空中,如同被固定住一般,稳稳地供她爬出池沼。
怎么会……怎么会像师兄师姐用的御剑一样,扫帚会从昙华宫一路飞到这里,似乎还能听人使唤?!
大毒鲵一个翻身在池沼里冒了个头,六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张嘴打了个泡泡嗝。
宫雾察觉到危险,有些费劲地伏趴在扫帚上,长长缓了一口气。
好痛。残留的毒水还在蚕食她的皮肤,眼看着胳膊上已经蔓延出蜈蚣般的红痕。
宫雾痛得眉毛打结,试探着用念头驱使自己怀里的长长扫把,后者果真随之左右平移,很是听话。
她怎么突然会御扫帚了?!
人生里,很多事都是突如其来,而且一来就是猛撞在脑门前,不想接受也得囫囵咽下去。
就像她渐渐学会说话以后,发现身边的师弟师妹们都背书极快,甚至有人十岁晋阶隐元,十七岁升入洞明,二十出头就可以御剑飞行。
可她就是学不会,看不到大部分子弟修炼五六年后就能窥见的灵气痕迹。
师父耐心无比地开小灶教了十年,教到后面也觉得纳闷,一诊根骨发觉情况不对。
世间众人其实大抵都有些许灵根,只是开窍早晚的问题。
她是没有,彻彻底底的没有。
宫雾艰难接受现实,兢兢业业在勤杂处扫地擦窗户十六年,对自己的期望不断放低。
然后突然就被一向疼她的师姐掀进毒沼里,一命呜呼。
宫雾趴在扫帚上苦思冥想,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倒个垃圾就死在这,又怎么突然活了过来。
兴许是万噬池没有大家想的那样骇人,她刚才只是疼晕了过去。
那扫帚呢?
小姑娘有些恐高,抱着扫把看了一眼还在打嗝的六眼大毒鲵,回想师尊们教诲的御剑之道。
想飞也得按规章飞,哪能哆哆嗦嗦四肢并用地全身捆在扫帚上。
稳当些的坐法,飘逸些的站法,选哪一种?
宫雾先是趴在扫帚上,控制着它驮着自己小幅度飘回高处岸上,双脚落地时如释重负。
她一身素蓝袍子被染得不像样子,长风一吹更是冷得瑟瑟发抖。
竹枝扫帚乖顺地悬停在一旁,像是随时供她差遣。
宫雾试探着坐稳了上下飞了一圈,双手握得很紧,生怕掉下去。
她居然会飞了。
少女试探着站起身,踩住扫帚的中段,重心往下沉。
……好像没踩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