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一边是背着卖国贼骂名的张自忠，一边是爷爷级别的庞炳勋，咱泱泱中华这是没人了吗？

黎嘉骏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有点心酸。

她并未与庞炳勋见过面，但是隐约也知道这位老将军的戎马生涯差不多也赶得上一本“近代中国战争活宝典”了，从各位大佬手下硬是低调地活成一个将军，庞老爷爷的生存能力真可谓是MAX了。

此时也有不少人已经通过各方消息得知张自忠开拔到了南边，一时之间随着张自忠的部队“观光”成了香饽饽，倒是又老又没名气手下还没什么兵的庞炳勋无人问津。

第一批赶往蚌埠的记者全是西方大报社的大记者，卢燃当然是挤不进的，就算能挤进，那也是丁先生去。

丁先生前两日一直在徐州附近转悠，今天终于随着一辆军车回来，而此时回程的飞机都已经转起螺旋桨了，三人见面后，丁先生眼眶通红地连拍了好几下黎嘉骏的肩膀，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长长地叹口气。这位一直在前线看着国军将士死了又死的老先生竟然说了句本来应该属于黎嘉骏的台词。

“昱亭，你是个好的，无论败况如何，万万不要丧失信心，万万不要。”

黎嘉骏被突然冒出来的字震了一下，却丝毫没了吐槽的心思，反而红了眼圈，郑重点头：“先生，你是知道我的，谁都可以不信，我是绝对信的，我们肯定能赢，您……您也别再涉险了，快回去吧。”

丁先生点点头，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小本子塞给她，对两人道：“这是我这阵子结识的友人，问消息或者帮点小忙皆可以，有几个已经，可能已经牺牲。总之，若是有需要，都可找他们，无需有多的表示，他们本也不贪求什么，莫要使自己落了下乘。”

黎嘉骏接过，握在手里，还是忍不住和丁先生拥抱了一下，哽咽了一声：“先生，保重。”

“保重。”丁先生拍了拍她的头，上了飞机。

相比几年前，他的背影已经有点伛偻了，但仍然不失那种苍劲的文人风范，慢吞吞上飞机的样子，远帅过一旁同样回程的高大外邦武官。

目送飞机离开，黎嘉骏一边跟着卢燃往回走，一边翻开了本子，上面是钢笔记的人名和职位，基本上都是他们不认识的，看来只能一个个找。

“咦……”黎嘉骏忽然盯上了一个名字，“这个……”

卢燃凑过来：“秦梓徽……嘉骏姐，你认得呀？”

黎嘉骏迟疑地摇摇头：“不认得……但也不好说，可能认得呢？”她一直不知道阿梓的全名，越看这个秦梓徽越带感，甚至产生了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她记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阿梓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想起他诡异的态度，总觉得有一个很神的答案正呼之欲出，但因为实在太神了，她竟然下意识地就拒绝相信了。

“……不会吧。”她喃喃，“都姓秦？”

她努力地回想秦观澜的样子，却只觉得模糊不清，她这才惊悚地发现，虽然这个人的名字在那时候总是出现而且让她刻骨铭心，可她统共却只见了那人好像只有四次，其中两次是看不清脸的，不是脏的就是化了妆，还有两次他倒是没化妆，可她的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初见面是好奇地瞄了眼，随后脑内好像就开启了他和二哥的小剧场，第二次是在站台上，她头上顶着枪呢，都快吓尿了好吗！光听他说话了，根本没往他脸上留神！

我的天，怎么会出这种事……

可要说阿梓就是秦观澜……

这种很有可能又没可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黎嘉骏整个人都痴了，捏着本子许久没回过神，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这边卢燃见这个名字震到了她，便歪着头潜心研究起来：“秦梓徽，第二集团军第三十一师炮兵一营营附，大尉军衔，咦，不对呀，大尉都能当营长了，怎么这儿……哦，是炮兵呢。”卢燃兴奋地抬头，“嘉骏姐，这莫不就是你的那个旧友？”

黎嘉骏恍惚地点点头：“哦，我刚发现，可能已经不只是旧友了，是故友了。”

如果那真是秦观澜，那可真是一出奇妙物语了，比话本还神奇，比网络小说还开脑洞，黎嘉骏死活就想不明白，怎么这样都能碰上……

也不对，她还没有确定呢！

但如果不是的话……哎呀，那多尴尬，不过，怎么着也得问清楚再说吧？黎嘉骏决定打听一下三十一师具体驻扎在哪儿，到时候就跟着混了。

哎呀，好方便，本来还发愁怎么找他的。她又翻了一翻本子，虽然不乏一些军衔和职位都高于秦梓徽的重要人物，但她已经完全没兴趣了，干脆把本子扔给卢燃：“交给你了！”

卢燃抱着本子一脸呆愣：“嘉骏姐，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您好歹备一份，万一遇着……”

黎嘉骏“哦哦哦”应着：“亲！劳烦您给我抄一份！我现在双手发热，拿不了笔！”

卢燃：“……”

送走了丁先生，两人一路回到礼堂，里面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在没有新闻的时候，记者们也不是白白等待的，这里虽然电报线路没断，但是大多为军用，给新闻开放的时候非常短，外国记者却有特权，另配有飞机和电台，可谓通讯畅通，这儿作为前线阵地，收发的并不仅止于第五战区的消息，有时候有些被占领区和非占领区的消息也可以通过特殊渠道得到，这就是在此地拥有外国媒体的好处，特别是德国记者，他们平时用英语和其他人交流，但是相互间自然是用德语，并不大与中国人交流，没事的时候也是用打字机啪啪啪打字。

黎嘉骏总是厚颜无耻地站在旁边偷听，虽然不至于马上听懂，可是回去琢磨一下，还是能生硬地总结出一点消息来。

由于中间人德国大使劝降失败，日本人曾经表示再也不和民国政府谈话，但从中人们也琢磨出了德国和日本间那点奇妙的关系，据说前不久刚有个日本代表团到达德国，还没听说达成什么协议，不过连这两个德国记者自己都觉得，他们大概很快也要撤离中国战场了。

离开中国这个句子还是很容易听懂的，在旁边假装喝茶水的黎嘉骏下意识地点点头，眼见着就要一九三九年了，欧洲也快烧起来了，这里德英美法苏几国记者此时还是济济一堂的，没多久大概不是拿着相机战场见，就是拿着枪战场见了。

“所以小姐，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一同回到我们的家乡去，我非常乐意带您品尝我们那儿的啤酒和香肠。”

黎嘉骏点头的动作一顿，随后抽筋一样地摇起头来，干笑着，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个儿高人帅的德国小鲜肉一左一右地站在她两边，低头看着，把她整个人都拢在阴影里，颇有压迫感，黎嘉骏双手抱着茶缸，抬头眼巴巴看着，可怜极了。

刚才忽然转头跟她讲话的那位此时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笑眯眯地用德语说：“这位小姐，共事那么多天，还不知道您叫什么，我叫罗德里希，他是我的同事，莱辛。”

“我叫，黎嘉骏。”黎嘉骏可心虚了，偷听这种事就跟偷汉子一样，看见正房总是气短。

“哦，黎小姐，您没有德语名字吗？”

黎嘉骏继续摇头，她当年学德语时德语名字是半分配性质，好听的都让前排占了，轮到她的都差不多类似于狗子啊驴蛋啊这样的性质的，她巴不得没起过！

“那可真遗憾，莫非您在德国时都是用您现在的名字这样交流吗？”罗德里希一脸遗憾，“那可太残忍了。”

“我……没去过德国。”黎嘉骏艰难地回答，“那个，你们能用英语或者最好中文吗，我的德语其实没那么好。”哎呀，刚才简直累死她了，听力老师我对不起你。

“可您懂德语。”莱辛认真地指出，中文，“至少能听能说。”

丢死个人了……黎嘉骏心里泪流满面，她脸上热辣辣的：“我……我只是学了一点，在国内。”

“那可真少见，我所见过学过德语的中国人，基本都在外交部门工作，新闻部门也是有，但肯定是在国际部，你为什么在这儿？”莱辛忍着笑，“难道就是为了我们？”

“意外，意外……呵呵……”黎嘉骏抹着汗，很心虚，想挪开，可人家不让。

罗德里希又问：“您为什么赞同呢？”

“啊？”

“我们将撤离中国。”

“这个……你们与日本关系比较好，为了避嫌，是吧。”

两人对视一眼，意味难明，微微行礼，走开了。

黎嘉骏眼看着他俩和一旁一个苏联记者谈笑去了，不由得哭笑不得。

再过没两年，这双方再见面大概都想咬死对方了。

“嘉骏姐，你没事吧！”卢燃突然凑过来，一脸紧张，“我看刚才那两人围着你，一副，一副……”

“一副什么？”

“……要打你的样子。”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欠揍？”

“没没没，就是偷听的时候……确实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