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人间的食物,有着非同寻常的热爱。这个概念,来源于某天我在初中部食堂,把最后一块沾满酱汁的烧鸡放入口中,仔细咀嚼时,突然冒出的想法。我的属相是猪,按理说应该沾染一些相关的习性,但我丝毫没有,连妈妈都说“是不是应该晚两年出生,到牛年的时候正好?”“不就是和五行属相不一样嘛,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在心里小声嘀咕着,转头继续整理洗干净的碗筷。
现在想起来,那时在傍晚食堂突然冒出的想法,竟有点动物的视角。
“如果我是一只小猪……”
“人类的食物真是太美味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绘有花卉的玻璃碗给打碎。这可是妈妈最爱的宝贝,万一打碎了,和属相猪有没有联系我不知道,但肯定的是我会被胖揍成猪。不过后来仔细回味,那时的想法其实已道破了我与美食的不解之缘。
说起我喜欢的食物,那可真是道不完说不尽,估计能凑个三天三夜的故事集锦。在我的手机里,有个专门的备忘录,上面记录着这些年来我逐渐爱上的美食。第一条是2015年,棉花糖;最新的一条是2022年,火锅川粉。看着备忘录上排列精巧的食物小表情,我的思绪开始冒泡……
(2015,棉花糖)
时光穿越,我回到了2015年的圣诞夜,天空没有飘雪。我穿着天蓝色的大衣,站在木制的圣诞小屋里卖着红酒。身旁是一同参加活动的大学志愿者,她无聊地坐在木桩凳子上,用手机打发着时间。上海的冬天,有种无情的冷感。湿寒的风,迎面吹来,仿佛可以瞬间击穿人体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厚实温暖。我哆嗦了一下,把手插进口袋。
在我面前整齐摆放的,是德国原装进口的圣诞红酒。不那么精致的贴纸包装,略带有灰尘的瓶身,平均网购价格在50元左右。难怪客人走来走去,连目光都少有停留。和其他卖面包、香皂、玩具的摊子相比,我们这儿确实显得有些冷清了。除了绕着全场来回走动的圣诞老人带来的铃铛声音之外,唯一萦绕在屋子里的,是不远处传来的烤棉花糖的香味。
这种感觉很奇妙。湿润冰冷的空气中,混杂着一丝甜腻的心机。没有咄咄逼人,而是静悄悄地深入,带来沁人心脾的回甘。和一般在超市售卖的袋装棉花糖不同,这种香气中自带一种淡淡的苦涩。那是炭烤带来的焦灼感,想着印刻在棉花糖上的金属丝痕迹,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来客人啦。”一直没有出声的小伙伴低声提醒我。
我慌忙扯了扯衣角,往前方看去,面带微笑。
“您想要买圣诞红酒吗?拿回家煮热来喝,很有节日气氛的哦~”我笑盈盈地说道,也不自觉地观察起在我面前的一家三口。典型的三人制家庭,女儿估计和我年龄差不多,穿着藕粉色的羊绒大衣,温婉可人。他们好奇地往前凑了凑,低声用上海话交谈着。
“你这红酒怎么卖?”叔叔先开口了。
“100一瓶,从德国进口的,回家煮一煮,就是热乎的圣诞红酒啦”我热情地回答道,极力想促成第一单。
“这么贵哦?我喝过不少牌子的红酒嘛,能便宜点不?”夫妻二人开始精打细算起来。正当我想着怎么圆滑地回应时,一个轻柔的声音飘过来。
“这可以拿来做小红书上的圣诞热红酒吗?”小姐姐开口了,伴着得体的微笑。
“当然没问题,不过可以先发个朋友圈~”迅速掌握对方需求后,我使出了杀手锏。
“那帮我包装一下吧,弄的好看一点哈”小姐姐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我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一直站在身旁手足无措的小伙伴,她马上领会了我的暗示,开始麻利地给红酒套上限定设计的包装纸。开张的第一单,成了!
他们满意地带着红酒离开了,一边走着,还能听到叔叔用那略带责怪又宠溺的语气说女儿买的不值。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的眼前仿佛衍生出千万个小家庭。昏黄的万家灯火,一样的圆满。如果你好奇地走近,侧耳倾听,你会听到咯咯咯的欢声笑语。就是这样的家庭。在电影《刺猬的优雅》中,有这么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不同。”现在仔细回味,倒也不觉得伤感,只是对他们的羡慕,又更多了一层。
有了第一单的顺利开场,接下来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隔着两个摊位,是嘉年华活动请的驻唱乐队,时常有开嗓和乐器调试的声音传来。再不远处,就是棉花糖摊子。一波又一波的人群,为那个说不清道不明,却浓烈深刻的味道而来,又如潮水般快速散去。也许人们热切渴望和寻找着的,是那天真无暇的甜蜜童年,和味道无关。
等到乐队唱完了最后一曲《梦一场》,我们也开始收摊了。今天后半段生意还行,整体收入700+,就连最后时刻才赶来的负责人都惊讶。万万没想到,我们卖出了这么多,看来下次得多进点货。我苦涩地笑了笑,戴上毛线帽,往舞台观众席的方向走去。
说是观众席,其实只是几个随意摆放的木桩子。从那零零散散的酒瓶可以看出,乐队的人气并不高涨,甚至有些小众。忙活了一晚上,我顺势瘫坐在其中一个不硌人的座位上,想放空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乐队的余热未尽,看到一波新的人群到来,主唱又重新握住了话筒。一声刺耳的设备噪音划破天际。
“大家晚上好呀,我们是浮沉乐队。今晚很高兴为嘉年华驻唱,我们再为大家带来一首《海芋恋》!”
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安静被突然攻破,我正要起身,却被旁边的小伙伴猛地拉住。
“快看快看,那个鼓手还有点帅哦~”她一副花痴状的星星眼,真让我自叹不如。
顺着她的目光,我的视线聚焦在舞台角落处的一个黑色身影上。和其他蹦蹦跳跳、仿佛要把舞台地面凿穿的成员不同,他坐得很笔直,鼓点稳定,带有律动的情感。好像确实有那么点东西,我坐回了原位,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
当我开始专注地观察一个事物时,四周的一切会被自动隔离,只剩下两个独立的个体。不知道是第几首歌的时候,主唱带领众人开始谢幕,每个人被点名要求说一说今晚演出的感想。他站在最右侧,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眼睛。直到被活泼的主唱推搡地打趣,才把话筒终于塞到他的手里。
“我叫屿北。”一个粗糙的声音传来。停顿了几秒,他又开口了。
“今晚好冷。”
像是自顾自的冷漠回答,让全场的气氛瞬间下降到了冰点,原先被主唱好不容易烘托起来的热闹消散殆尽。我眼看着小伙伴起初那上蹿下跳的爱情小火苗,逐渐变小,然后她自言自语道“我下头了,姐妹。”真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那时我的内心有无数的蝴蝶翩飞,朝着屿北目光所及的方向。舞台上的演出已经谢幕,另一场相遇即将唱响。
一阵棉花糖的香味传来。我和他几乎同时转头,穿过稀薄的空气,望向不远处的甜蜜。脚步慢慢走近,棉花糖,只剩最后一个了。正当我准备伸手时,棉花糖已经被一个黑影子抓了过去。
“支付宝到账10元。”店家的小喇叭里传来我心碎的声音,我愤怒地转过身,急切地寻找罪魁祸首。不料用力过猛,一头栽进柔软的棉花糖里,紧接着,在一个硬实的胸膛上着陆。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糊着满脸糖丝的我愧疚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连连道歉。
“拿去,它是你的了。”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不夹杂任何情感。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般地,在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一袭黑影突然逼近,我的手里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无名压力。这股势力迅速抽离后,我才看清,手里拿着期待已久的糖。
“每个人手里都有糖,而我没有。所以你,愿不愿意分给我呢?”看着手里白乎乎的丝絮,我回想起那个脏兮兮的男孩。他在我的童年中,是关键的隐藏人物。我和他之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拉扯着。回忆如犬马,四处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