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要我的命,你要了我的命,这房子就成凶宅了。”
“而且我还交了一整年的房租呢,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也要为房东想想。”
“看你也不是不讲道理,大家都曾经是人,现在最好也坐下来安安静静地讲道理——”
列祖列宗。
观音菩萨。
玉皇大帝。
如来佛祖。
于锦芒的一条腿已经抖成筛糠了,全靠一颗健康的心脏支撑着她同鬼“讲道理”。人在紧张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于锦芒在紧张时就容易腿发软、嘴巴瓢。
她都不知自己现在在讲什么,但今生今世的表达欲在此刻达到巅峰,好像下一秒就再也没有话要讲。
站在于锦芒对方的陌生男人—陌生男鬼,终于出口。
他说:“我不会伤害你。”
于锦芒说:“那你快走,我只当现在是我做了一个梦。”
那人仍旧站在原地:“我不走。”
于锦芒苦口婆心:“鬼先生,冤有头债有主,你为难我一个穷鬼这是何苦呢?”
男人湿淋淋地站着,他缓慢地将手上的吹风机放在旁侧的小桌子上,说:“我不叫鬼先生,我有名字,路世安。”
于锦芒从善如流:“好的,路先生。”
“我……”他欲言又止,看着她,微微皱眉,又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于锦芒心想你一个鬼就不要装什么纯情少年,你在这里骗鬼呢,刚才还叫我“胜楠”,现在又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咋,你还搁这儿玩选择性失忆呢?
强龙不压地头蛇,穷鬼不惹陌生魂。
于锦芒一言不发,冰箱门还开着,喷出来的不止是阴冷的寒气,还有昂贵的电费。于锦芒哆嗦着把冰箱门关上,心里松一口气。
她问:“那,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我走不了,”路世安说,“我在等。”
于锦芒:“等什么?”
路世安沉默半晌,说:“等死。”
“……”
人死不能复生,鬼生不能复死。
且不论路世安活着的时候如何,于锦芒确认了,他死后就是个锯葫芦嘴。
用于锦芒姥姥的话来说,那就是三鞋底打不出半个屁。
于锦芒今日能有如此强大的心脏,和这位彪悍又亲切的姥姥也有关。
她依靠着冰箱,三言两语,听路世安言简意赅地讲明来意。
他这个“鬼”现在走不了。
因为他需要找到自己的死因。
弄明白死因,才能“该去哪儿去哪儿”。
在此之前,还需要于锦芒纡尊降贵,暂且和他同住。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当初于锦芒和前男友憧憬美好的同居生活,花了大价钱租住了这宽敞明亮的房间。其中一间次卧里本打算改造成玻璃玩具房,还未来得及执行便分手,如今刚好让这个男鬼暂且住进去。
于锦芒还是不明白。
她看着路世安在厨房准备晚餐,深深皱眉:“电视上演,鬼只需要吃蜡烛和香火,你咋还吃饭?——你是不是鬼?”
路世安打开于锦芒那可怜巴巴的冰箱,平静:“电视上还演,世界上没有鬼,看到鬼的都是精神病——你是不是精神病?”
于锦芒说:“这房子是我租的,现在是我收留你,我希望你对我讲话能尊重一些。”
路世安捏着鸡蛋,在碗边缘轻磕一下,打进去:“说不定我曾是这房子的原主人,不幸在这个房子里被谋杀,房子又被卖给你的房东。”
于锦芒嘀咕:“买卖不破租赁。”
路世安:“法律约束不了死人。”
于锦芒:“……”
她肚子也饿了,翻出两包泡面开始煮,对着锅里的面发了一阵呆,问:“人死了后都会变成鬼吗?”
路世安在炒蛋:“我不记得了。”
于锦芒比划:“那你有没有见过其他鬼?”
路世安说:“我不记得。”
于锦芒不放弃,问:“鬼是不是保持着他死亡时的模样?”
路世安说:“不记得。”
于锦芒问:“那胜楠是谁?你怎么一见我就叫胜楠?”
路世安沉默几秒,好似在思考。半晌,他摇头:“忘了。”
于锦芒说:“你怎么话越说越少啊?”
路世安说:“哦。”
于锦芒:“……你该不会是闷死的吧?还是说话太气人被打死的?”
热油炒松散了鸡蛋,路世安将鸡蛋盛出,转身就走,不再回答于锦芒的话。
非常没有礼貌。
可对方毕竟是于锦芒第一次接触到的“鬼”,她以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曾有过高中女宿座谈会上讲鬼故事吓哭同学的光荣战绩——
在强烈的心跳加速后,确认对方不会伤人,于锦芒也就勉强接受了这位不速之客。
路世安鬼俊话不多,大约也是真饿了,埋头吃面。
于锦芒心事重重,拆了筷子,过了好久,才凑过去,攀谈:“路先生,你要是去了鬼魂集合地,能不能帮我问问,有没有一个叫’吴爱荣’的女人?”
路世安说:“那要先看看地府有没有鬼籍登记。”
“你听我说完,她是山东淄博张店人,”于锦芒说,“一辈子没出过山东,长这么高,眉心这里有个红痣,口头禅是’操蛋’——”
路世安看她:“你找她做什么?”
于锦芒说:“你要是找到她,就帮我带个话,说声对不起。”
路世安:“嗯。”
他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低头吃面,吃完后拎东西去洗,颇有寄人篱下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