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郁十指搭在键盘上,半天没敲下一个字,长长的睫毛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屏幕幽蓝色的光映在她的脸颊,嘴角弧度向下。
在悄无声息的夜色里,突然有一道声音冷不丁从上方传来,低低缓缓。
“还不睡。”
宋郁肩膀微弱地抖了抖,仰起头,才发现密匝匝的树里还坐着一个人。
裴祉靠在古树盘根错节的枝桠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垂下,显得笔直修长,凌空轻轻晃荡。
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树冠的阴影里,身后的树梢间,有一个木枝撑起来的白篷子,上面铺了蚊帐和棕榈树叶。
从宋郁的角度,只能看清男人明晰的下颚线,六芒星的耳坠在黑暗里反射出十字的光,像是真的星星。
她的眼睫轻颤,小声含糊的“嗯”了一声,很快收回视线。
一只黑色的小飞虫被光吸引,爬在她的手背上,她盯着小飞虫,一时忘记了驱赶。
“你要在下面喂虫子吗?”男人玩笑问。
宋郁撇撇嘴,抖落飞虫,小声用中文嘟囔:“要你管。”
虽然如此,她还是用英语客气地回答:“我喷了防虫喷雾。”
裴祉挑了挑眉,听见了她中文的嘟囔,也不知道是谁惹她心情不好。
不过小孩儿发脾气的时候,最好是别管。
“睡不着可以上来待会儿。”说完,他转身掀开帐子,自顾自进了白篷子里。
宋郁没搭理他。
夜晚的雨林并不是一个舒适的环境。
有不知名动物的叫声,虫子飞来一只又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在离营火不远处慢悠悠地爬行。
有一滴两滴的雨水落在她的额头。
雨季里的大雨像是二十四小时蓄势待发,下来时只给你一点的反应时间。
低矮的树上,帐子被大风吹动,里面鼓起一个山包,但密不透风。
里面有暖黄色的光映出来,透出男人的身影,微微颔首,背部挺拔,膝盖上搭着笔记本,好像在写什么东西。
宋郁盯着他的影子看了一会,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最后阖上电脑,夹在胳肢窝下面,踩着矮梯子,爬上了树。
“我能进来吗。”她的声音闷闷。
裴祉放下手里的笔,眼皮轻抬,伸手拉开了帐子。
帐子外面趴着许多的虫子,宋郁怕把虫子放进来,飞快地钻了进去,将帐子重新掩严实。
等她进去才发现,外面看着不算小的篷子,里面空间着实逼仄,尤其是容纳了两个人以后。
她很艰难地盘腿坐着,才能不碰到男人的腿。
大雨倾盆落下来,打在篷子外面的棕榈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就算现在后悔想走,她也走不了了。
密闭的空间里,突然陷入了迷一样的安静。
明明外面是狂风暴雨,在小小的帐篷里,仿佛死水平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帐篷中间的煤油灯发出昏黄朦胧的光。
“你在不高兴?”裴祉出声打破了沉默。
宋郁一愣,没想到他会那么直接发问,她下意识反思自己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有一点。”她很少说谎,大大方方地承认。
“但我不想告诉你原因。”宋郁紧接着道,堵掉了男人可能的问题,“我快好了。”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外来者,一个旁观者。
本来她也没有不高兴的资格。
裴祉见她不想说,抿抿唇,也没再提。
他翻开笔记本,继续记录今天的田野调查。
裴祉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弄清了帕索里人员的构成,都来自于哪个印第安族群,哪片丛林。
一天收集到的信息很多很杂,他需要费些精力去整理。
宋郁刚进帐篷时,淋了些雨,外套的帽子和衣领处湿答答的,黏腻难受。
她轻轻动了动,稍稍拉下外套拉链透气,想起自己里面只穿了件小背心,拉链拉到锁骨的位置停住。
男人一直低着头,专注在他的笔记本上。
钢笔发出沙沙的声音,空气里有淡淡的墨水香味。
在电子化的时代,已经很少能闻到这样的味道了,给人沉静安稳的感觉。
“你在画什么。”她主动搭腔,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图案。
“波洛洛印第安人的项链。”
“画这个做什么?”
宋郁觉得神奇,一般人并不会关注这些琐碎的事物。
她凑了过去,近看才想起来上面的图案是那张照片里女人脖子上挂着的首饰。
“不同族群对装饰物材质和颜色的喜好有很大的差别,也能透露出很多信息。”
男人的声音低缓好听,吐字干净清晰,很少见的话多。
“比如通过项链的材料可以推断他们过去的居住环境,雕刻的花纹可以推测出他们的信仰。”
宋郁眨了眨眼睛,盯住他的侧脸。
原来照片里,那时候他是为了记录这些。
她勾起唇角,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裴祉描摹出最后一颗河贝形状的装饰物,抬起头看向她。
突然,他的目光顿住,落在她衣领敞开的地方。
男人的视线直白而不遮掩,在她锁骨赤露的地方停留许久。
宋郁察觉到他的视线,愣了愣,有一瞬间的慌张和警惕。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
她先败下阵,被他盯得脸颊泛红,抬手想把外套拉链往上拉。
然而不等她拉上拉链,男人倾身逼近,大手扣住她的细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的手指轻触她的脖颈,指尖如薄荷般清凉。
一路划至她的锁骨,仿佛抚摸世间最珍贵的瓷器,轻柔而缓慢。
宋郁的心脏倏地颤了一下。
逼仄的空间里,温度突然升高,积聚火焰燃烧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