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媛话音一顿,立刻回过味来,也发现了自己这句话是多么的羞耻。
她一个洗头小妹,命中注定的升职道路是“实习技师——技师——高级技师——技术总监——店长”,五级跳,一眼能看到底,陈方舟的位置就是她职业生涯的终极,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难道她还能靠一手出神入化的“洗剪吹”技术混上嫦娥三号吗?
陈方舟:“你不要怪他们,他们这也是在教你做人。”
江晓媛冷笑:“呵呵。”
陈老板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躺在洗头台上闭了眼:“你不要以为非得德高望重、有钱有势的人才有资格教你做人,那些人才不会说,你得花几百几千去请才能听人家一堂课——真正教你做人的恰恰是身边的小人。江晓媛,我问你,人人都是爹生娘养,你凭什么看不起别人?”
江晓媛现在对这种论调格外敏感,一提“看不起人”,她立刻就会联想起自己和冯瑞雪的那场论战,继而会想起自己之所以沦落到这种鬼地方的原因,“看不起人”这四个字简直成了她一块逆鳞。
于是她当场就炸了毛,语气很冲地喷了回去:“我看不起谁了?”
陈方舟:“你自己数数,外面那帮同事你认识几个?”
江晓媛:“我交际恐惧症,不行吗?我就天生不爱说话,犯法啦?陈总,有些人也太自卑了吧,是不是非得别人捧臭脚跪舔他们,他们才能有点自己是人不是狗的自我认知?”
陈方舟被她噎得一愣一愣的,他这里的小姑娘们大多受教育程度不高,年纪又小,还没到修炼出全国撒泼的王霸之气,少有嘴皮子这么利索的,一时都快要对江晓媛刮目相看了。
哑然了半天,陈方舟问:“你上过高中吧?”
江晓媛心说“老娘还是正经八百的留学生呢”,她哼了一声,没吭声。
陈方舟疑惑地问:“那又是为什么没有去考个大学好好念书,跑来干这个?”
江晓媛随口扯谎:“没钱,念个屁。”
陈方舟沉默了一会,没再追究这个话题:“行了,别废话了,你开始洗吧,刚开始要问客人的话别忘了问。”
江晓媛磨磨蹭蹭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了她饱含愤怒的愚蠢工作。
“忍过这一段,我马上辞职走人,”江晓媛想,“真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陈方舟从头到尾没有出声指导什么,闭着眼睛好像快要睡着了,直到最后冲洗护发素的时候,他才突如其来地开了口。
“你要是真尊重一个人,肯定会主动找人家说话,哪怕没有话说,聊聊各自的年龄、家乡总是可以的,别人看得出你是没话找话,但是也能感觉到你想交流的好意,”陈方舟说,“要是顾客觉得闷,让你跟她说话,你也晒着人家吗?”
江晓媛冲着水,没吭声,俨然是没将这番苦口婆心听进去。
联合国有一票否决权,陈方舟有一票通过权,第二天,他用自己的脑袋力排众议,让江晓媛挂牌上岗了,她从此有了一个“实习”的胸牌。
不忙的时候,趁着陈方舟到饮水处歇口气,江晓媛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谢谢陈老板。”
“谢我?”陈方舟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别谢我,他们整不到你,又不敢对我怎么样,以后还得变本加厉地欺负你,你就等着吧。”
他说得对,江晓媛在店里成了个狗不理。
她虽然为了生存,暂时接受了自己洗发小妹的身份,心理上却是不肯同流合污的,她带着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精神,将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一天到晚鹤立鸡群,独来独往。
江晓媛还从美发会所门口的二手书市场里选购了一打二手旅游杂志,五块钱三斤,十分实惠。
别人凑在一起聊指甲聊家常的时候,她就自己高贵冷艳地坐在一边看书。
她选的杂志非常有用意,自己的水平江晓媛自己心里有数,字太多的正经书是看不下去的,而图片比较多的时尚杂志别人也会看,显不出她卓尔不群,斟酌来斟酌去,只有这种旅游杂志图文并茂,文艺小清新,不受店里的青少年们欢迎,是一种性价比很高的装逼捷径。
陈方舟的话,江晓媛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打定主意要在一群泥腿子中做一朵璀璨的白莲花。
白莲花每天与天斗与人斗,与自己郁郁不得志的起伏心绪斗,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接到祁连约她去吃火锅的短信,江晓媛才傻眼了——歇菜了,还有这出,彻底忘了!
她的瞎话还没编好呢,原主人的父老乡亲们能接受“走在大街上突然失忆了”这么串台的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