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都宣慰使府外廊院
天色阴霾,残灯晚照,青砖墙上立着几只黑乌鸦,东瞧西望,叫声粗嘎。红漆门并没闭紧,铜兽环叮咣乱晃,呜啾啾的秋风吹出一片银杏叶,裹了把黄沙土正糊在一个把门偷瞧的小军眼上。
“哎呦!”
“让你看,看出了一堆眵目糊来!”旁边的伙伴倒过枪杆子往她屁股上一拍,先是解气大笑,转又凑过来生挤:“看够了没有?该我看了啊,你快一边揉眼珠子去吧。”
“没看够,没看够。”小军拿肩膀抗着她,不肯让地儿:“一院子的美人啊,不看脸,不听声音,数我抓来的那个最美。”
“不看脸你看什么呢?不听声儿怎么干事啊?”那拖着枪杆子的拿胳膊肘按蹲了揉眼睛的,自己也趴到门缝上往里窥望:“将军见你奉上来个哑巴黄脸郎,知是饥不择食,一定赏你顿(炖)牛鞭子吃,哈哈哈。”
下面那小军也笑了:“等将军挑剩下,我同玉统领说,就要那个哑巴黄脸郎。”
“我要哪个好呢?”上面的女人左瞧右看,似乎拿不定主意:“哎,都好。就怕将军全给挑走了。”
“不会。将军自是龙马精神,可一宿也睡不了这么多啊!”
“你哪儿知道?”小军借磕鞋底儿踢了下头伙伴一脚:“听说还要给王帅进贡呢,再招呼招呼火将军、什么水将军的,这院子里的美人都不够分。”
“唉!”这一说真是让人扫兴。“早知道这样,就不把那小哑巴黄脸郎交上去了。从哪儿抢不来几两银子呢,我就缺个暖被窝的。”
“嗬,你还长本事了!”上面的小军干脆一脚,把下面嘟囔着的女人踢翻到了旁边:“军令在那儿压着呢,你敢私底下把美人掖自己被窝里?”
“王帅的军令也压在哪儿,怎么将军就敢?”
“你和将军比啊?人家在金銮殿上多看了个宫人一眼,前脚儿到家,后脚儿皇帝凤后就把人赏了过来。”小军啧啧不绝:“那是什么派头啊!就你还在这儿絮絮叨叨的。呵,这辈子积福,下辈子也投胎到颍川韩家去,能执掌玄甲军,再来说大话吧。”
两人正说闲白,忽然院门被人从里推开,大摇大摆走出一个统领模样的女人,喊话的声音跟响锣一样:“喂,去个妞子看看,将军行到哪里了?”
“玉统领。”两个小军忙上来请安问好。
“呦,怎么好差事又轮到你们俩了?”来者韩玉,乃胤前军指挥使韩飞的亲卫统领:“长的狗熊鼻子,闻着蜜香就颠颠儿过来了。”
小军听她的话音儿是好事之外还有好事,登时眼睛就亮了起来,一边一个,又是揉肩又是捶腿:“说说,玉统领您说说。”
“说什么啊?用得着说吗?”韩玉白了两人一眼:“将军何时委屈过底下人?你们也都跟在将军马屁股后面跑好几年了,这点儿规矩不知道?”
“是,是。”小军们相对一挤眼儿,明白今儿挑剩下的美人还会被送到红帐里犒军,心里都乐开了花。
“不过有一句得嘱咐你们。”韩玉掸了掸自己的袍袖,又握拳咳嗽了两声,见小军们伸脖子眨眼睛等着领命,噗嗤一笑:“得了便宜别卖乖,少往外头瞎嘚瑟,叫咱家老将军知道,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话还未完,忽听得马嘶人喊,一队兵士已到了近前,为首一将金甲白袍,器宇轩昂,跳下马,摘掉盔,把沉甸甸一杆凤翅镏金镋往亲卫扶骝怀里一扔,驻步背手,扬头一望:“就是这里吗?”
韩玉匆忙忙跑下阶来,先行军礼,又曲左膝:“将军,您可到了。”
不是别人,正是韩飞。她长着一双极凌厉的眼睛,战时杀气腾腾,静处不怒自威,眉飞入鬓,鼻直通天,唇角弧度却十分圆润柔和,衬着白皙皮肤,深邃眼窝,又有别样风流。
若然没有王帅,我们将军可算得大胤六军中第一美女子了。守门的两个小军早已恭顺站好,却又忍不住偷眼观瞧,瞧见了韩飞耳上一颗玉粒,在昏黄灯火下闪着微光:她身下美人常换常新,却只这个东西从来不摘,听说与正夫耳上的是一对儿。
韩飞一抖罗袍,踏上台阶:“上京来的钦使到哪里了?”
“没见影儿呢。”韩玉跟在她侧后回禀:“奴才听信兵们嘀咕,真有这么一位钦使么?”
“嗯……”韩飞的声音沉了下来。
韩玉便觉心头一跳,赶紧垂颈:“奴才们多口多舌……啊,已经都去打探了。”
“哼!”韩飞抬头见墙不高,门不大,想见这小院子很局促,就问:“你们弄了多少人来?”
“三十几个。”
“可有像点样子的?”
“正等着您过目呢。”
韩玉抢在头里,弯着腰先推开门,恭请将军入内。就这一瞬间,院里被锁着的三十余男人或抬头,或转身,或回眸,惊惧不安地都朝韩飞看去,唯有一个少年似无所觉,坐在树垛边上,衣袖都没颤一下。
我的哑巴黄脸郎在那儿呢。原先守门的小军因另有亲卫接了防务,自己跟随将军进院,一眼就瞅见了想拽被窝里去的人,偷着咧嘴一笑。
“都给将军磕头。”小军们抖起鞭子往男人们脊背打去:“发什么愣,叫你磕头!”
断断续续的呜咽瞬间变成了高高低低的哀哭。
“让将军瞅上眼的,就跟着吃香喝辣去了!你还嚎丧!”
“我不去,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