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视半晌。青衣男子绽开笑颜:“我娘家姓冯,叫冯晚。哥哥怎么称呼?”
“我名……离凤……”离凤迟疑了一下,念出了紫云瞳给起的这个名字。
章老翁端着碗筷进屋来,看冯晚仍在,有些疑惑:“小晚,你一大早跑过来做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不着急回去么?要是迟了,又得挨公公骂了。”
离凤听得一诧,见冯晚不曾冠发,难道已有了妻家?
冯晚起身答道:“听着那风刮了一夜,外面又吵吵嚷嚷的,不知出了什么事,我担心姑母这边的房子塌了,就早早过来瞧瞧。公公他们昨日往乡里访亲去了,要半月才回。爷爷要是不嫌,我就多待一会儿。”
章老翁“哦”了一声笑道:“谁会嫌你?我整日盼着你来呢。”又疑道:“他们一家子都去了?怎么不捎上你?”
冯晚低下了头:“公公说,这几日天气都不好,路上难走,留我看家。”
“找的什么借口?”章老翁气哼哼道:“无非是怕你又被人看到。也不想想,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扔下个小伢子自己在家,万一遇上什么事可怎么办?”又对冯晚说道:“你就搬过来,和爷爷一起,有个照应。”
冯晚仍未抬头,只是说道:“以后白日里我过这边来照顾您老人家,晚上还是得回去。”
章老翁面露不忍,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盛了一碗粥饭,递与离凤,这才看清他样貌,忍不住“呦”了一声,回身对着冯晚笑道:“还真有和你长得一样漂亮的孩子喏。”
离凤红了脸。看到章老翁与冯晚都笑得和煦,便下床来行了一礼,先谢了相救之恩,又迟疑着问道:“可否借宿几日?待我弟弟病情有缓,再……”
“且安心住着吧。”冯晚温柔言道:“章爷爷这里若是不便,对门是我姑母的房子,一直空着。移过去也是一样。”
章老翁捻了捻花白的胡子,也笑道:“有什么不便的?就在这里住下。”
离凤闻言极是感激,又想起一事,露出几分尴尬:“那个……我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银两……”
冯晚和章老翁俱都一摆手:“便多两双筷子的事儿。”冯晚瞅见地上的衣裳,对离凤又道:“只是我们这里简陋得很,粗茶淡饭,衣食不周,怕怠慢了你这样的贵人。”
离凤手足无措,连声答道:“千万别这样说,是我打扰了。我也不是什么贵人,我……”想要解释两句,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章老翁拦住他,叹道:“孩子,你有苦衷,不说也罢。”
离凤看他须发皆白,一脸慈爱,想着若欺瞒这般善良的老人,心中如何不愧?便简单说道:“我和妻主失散了,带着弟弟要去寻她,路上遇到歹人,想将我抢去送人,我们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流落至此,给老人家添麻烦了……”
“现在不太平啊。”章老翁点了点头:“年轻男子莫要独自出门,还是等妻主回来寻你吧。她在哪里?我帮你送个信儿去。”
离凤眼圈一红,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冯晚面露同情,上前握住他的手:“那你娘家呢?若晓得你孤身遇险,岂不忧心?要不要先给她们传个消息?”
离凤又是摇头,眸中悲伤愈浓:“我爹娘都不在了。家里……也遭了变故……”
冯晚也是一叹,垂下眼睑,想了一想,又问道:“那要掳你的又是何人?”
离凤一凛。刚想支吾过去,却见冯晚和章老翁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神情,心中忽又生起戒备:我与这两人素昧平生,不过萍水相逢,他们为何殷勤救我?冯晚说我是“贵人”,几次三番看那件衣衫,又是要给妻主送信,又是要给娘家传递消息,定是看出我出身不同寻常,想将我送回去,从中得些好处。见此无果,又问这话,莫非当我是谁家逃奴?一念至此,便直言答道:“要掳我的……是官家人!”
“啊?”冯晚和章老翁都是一惊。
离凤见他们满脸惶恐,眸色锐黯,心中也涌上了一层绝望:果然如此。回想这些日子的遭遇,连亲人遇事都不肯爱护自己,如何能指望别人生出善心?
此时慌乱已去,清明渐归,转而想到:赤司炀何等威势,见我被人救走,焉能善罢甘休!必定要全城警戒,严密搜索。我常日只在深闺,从没独自出过远门,如何逃难,如何谋生,皆一无所知。便是立刻离开此地,天地茫茫,又无司烨的下落,我却向何处行去?自己无能,更牵连她人。那些太女派来迎救的人已遭不测;小北护我,落得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看来小端说得不错,我的命太苦太硬,只会克妨别人。已然如此,若再连累了眼前这一老一少,也是于心不忍。
想到此处,离凤把心一横,对着两人躬身一揖:“老人家,这位兄弟,实不相瞒,我得罪的人威权甚重,其事难于善了,此身亦难保全。若遇人上门拘捕,两位不必迟疑,只管将我献出便是,或可得些封赏。”话到此处,转头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小北,眼中已满含痛泪:“只是我这弟弟年岁还小,又与此事无关,如今伤得忒重,还望你们姑且收留他几日。若他命大,能逃过此劫,日后寻到我妻主,禀明这份恩情,妻主她必有重谢。两位如能应允,离凤便在泉下,也感大恩。”
一边说,一边已屈膝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