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晴瑶等在帐外,抱肩低头,敛息收神,细听帐中动静,愈听愈是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王总管带着随从耀武扬威地走出帐子,一眼不睬自己,扬长而去。谢晴瑶盯着他的背影,呸了两口,忽听里面传出小夭和大蛮的哭声,急忙转身入帐。
大蛮锁着叶恒站得稍远,小夭正攀着聂赢的手臂嘤嘤泣求,见她进来,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抹了一把眼泪,直接拉上她的袖子哭道:“二小姐,你劝劝我家少爷,那大司马府可是万不能再回去了!你不知道,少爷在那里受过什么样的苦……”
“小夭你过来。”聂赢沉声打断他。
谢晴瑶与叶恒都是举目望去:见聂赢手扶书案,伶仃孤立,脸上血色褪尽,眸光却仍如静水。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冷风吹动着他宽大的黑色衣袍,簌簌作响。
小夭呜咽着,慢慢松开了手,转瞬却扑过去跪下,双手紧紧抱住聂赢:“少爷,你就听我一句……”
聂赢身躯微颤,凤眸之中光华尽去。他弯下腰欲扶起小夭,却觉手上脱力,连拉几下,都拽不起来。小夭仍是俯头大哭:“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死也不起来……”
聂赢看着他深叹一气,从怀中掏出那颗药丸,拿干净帕子层层包好,递到他手里:“拿回去交给管叔。就快到月底了。”见小夭摇头不接,又看向大蛮,示意他过来收好。大蛮使劲儿抻袖子擦眼睛,狠心背过头去。
聂赢等了半日,终于也有些支持不住,腿一软坐到身后椅上,苦笑一声:“你们也不听我话,让我有事还托谁去?”
刹时帐内哭声大作,小夭和大蛮都是泣不成声。谢晴瑶长叹一声,走过来接去那小小布包,放入怀中:“我替你去一趟吧。”
聂赢垂首致谢,又轻声嘱咐道:“让管叔先碾成粉,兑在奶里,再喂给思思吃,别呛着孩子。要是苦,就掺上一点糖。”话语亲切,眸光温柔,竟似含着一丝宠溺。
叶恒默默想着:“思思是谁的孩子?”
谢晴瑶点点头:“你放心吧。”又向聂赢看去,终是忍耐不住:“阿赢,你再想想,此番回去,玄诚荫不会放过你的。”
聂赢眸光骤冷,停了一刻,忽而轻嗤一笑:“她舍不得杀我呢。”
“可她会折磨你。”小夭扬起头来,不顾一切地摇着聂赢的膝头:“少爷,少爷,天下之大,咱们哪里不能安家?你一身的本事,哪里不能建功立业?便是为思思小姐,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总能寻到名医良药。你怎么就非要把自己搭进去?困死在这个局里。”
聂赢任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始终沉默不语。
叶恒静静看他半晌,突然问道:“聂将军,思思小姐是冠军侯的遗腹,你的甥女么?”
聂赢一凛,偏头看来。
叶恒又问:“她是得了病?还是中了毒?”
聂赢凤眸大开,猛地扫来一束寒光:“莫要打她的主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你误会了。”叶恒冷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奇怪,不管那孩子是生病还是中毒,怎么只有玄诚荫的秘药能救?”
谢晴瑶眉头一皱:“阿赢,这是有些令人疑惑,你想过没有?”
聂赢盯着叶恒,眸光越来越冷。叶恒反瞪回来,唇旁始终挂着冷笑。两人对视良久,聂赢方转向谢晴瑶说道:“此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实与大司马无关。”
叶恒冷哼一声,也偏过头去,不想再理他。却听聂赢又道:“二姐,本想助你一臂之力,谁知事与愿违,反倒连累了你。小弟真是……”
谢晴瑶摆手止住:“你我还客套什么?只是联兵不成,玄龙撤军,我连云寨便成了一颗弃子……”
聂赢深带歉意,却又轻轻摇头:“不是弃子,翠屏山上还有紫胤数十万担军粮,紫云瞳不会视之不理。”
“你的意思是说……”谢晴瑶抱臂沉思。“可紫云瞳不会轻易答应我的条件。”
“那就再加上一个筹码。”聂赢丹凤眼斜着一挑。
谢晴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叶恒倒吸一口凉气,退后两步,被大蛮铁臂钳住。
“好。”谢晴瑶眯眼一笑,登时喊进几个连云寨的下属吩咐道:“把这个胤国美人带回山寨,明天我就尝尝他的滋味。”
叶恒临被押出帐子前,挣扎着又扭转回头狠瞪了聂赢一眼。“聂赢,闭云香与春思绿梦引,我叶恒记下了。”
聂赢凤眼轻阖,听如未见。手下一使力,将小夭猛地拽了起来:“速去备马,今夜,只怕还要再会一会紫云瞳。”
……
芦城
沈莫一脸急切地踏入议事中堂,不及跪倒,就高声喊道:“王主,玄龙退兵了!”
“哦?”紫云瞳双目嚯地睁开。“快说。”
沈莫站到舆图前,指着芦城说道:“就在刚才,围城的兵马皆向后撤去,分三个方向,一奔正北,一奔西南,还有一支去往聚秀亭。只有奔北的军马颇显混乱,其余两支皆是有条不紊。”
紫云瞳托腮沉思:“谢晴瑶回连云寨,应走西南。李季回师玄龙,当奔正北。去聚秀亭方向的,难道是聂赢的男军?”
沈莫答道:“夜色正深,分不清楚。王主,该追哪一支?”
云瞳敲敲书案:“三支兵马分行,这又是聂赢之策。只是他为何不与李季同行,非要孤军走聚秀亭?”
沈莫想了一下,答道:“离间计成,李季应是与聂赢生了嫌隙。莫非聂赢自己也觉心灰意冷,要离开玄龙另谋出路?”
云瞳缓缓摇头:“聂赢对玄龙忠心不二,纵使受些委屈,也不会叛国私行。他应该是料定,一旦撤军,我必追击。你方才说离间计成,起嫌隙的不只是李季与聂赢,还有玄诚荫与谢晴瑶。谢晴瑶被我构陷,不会再投玄龙,一定是先回连云寨再做打算。她劫去我数十万担军粮,我不能弃之不顾。聂赢若与李季联兵后撤,两相比较,我定然会追击谢晴瑶。聂赢与谢晴瑶有旧,他不希望仓促之间,连云寨被我攻破,陷谢晴瑶于危难之中。”
沈莫恍然:“他与李季分兵,王主才会重新考虑追击的方向。”
“不错。”云瞳点头:“李季所部,是玄龙精锐之师,我若在此将其全歼,必至玄龙军心震荡。这一场芦城之战,我紫胤才算得了些便宜。”
“可是……”沈莫疑道:“纵然聂赢私心希望借王主之手灭掉李季,保住谢晴瑶。李季又怎么会同意呢?”
云瞳眯眼看了看他:“莫莫,这几日来你长进不少,观敌察阵,十分仔细。方才,你说奔北的军马混乱,想李季素日带兵也算能将,岂会如此?除非……”
“她不在军中?”
沈莫一惊之后细想,倒有些明白:“是了。李季所部群龙无首,无力抵抗。聂赢只得以自己为饵,诱王主追击,使李季所部能安然返回玄龙。这才符合他那死忠的性子。”
云瞳赞许地笑了笑:“就是这样。”转而叹道:“没想到阿恒竟能把李季激走,亲去玄诚荫大营密报。真是本事。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想起叶恒,脸色都有些黯沉。过了一会儿,沈莫冷笑了两声:“聂赢怎么就料定王主会去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