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和盛夏都背过身去,各自擦了擦眼角。
沈莫怔怔听着,怔怔看着云瞳将叶恒搂紧在怀里,贴上他苍白的脸颊,喃喃呼唤:“阿恒……阿恒……我的阿恒……”
他看见她眼中接连浮现出的震惊、伤痛、懊悔、怜惜、还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心也随之狠狠颤动了一下。
“紫云瞳?”韩越没等进门就先喊道:“楚先生来了。”
沈莫被扶着楚添走过来的凌笑推到一旁,又被阳春召唤进来的一大群仆从挤到了门口,听着屋里凌乱不堪的各种声音:
“你做什么?”这是云瞳在怒吼:“不许碰他!”
“你敢对添添无礼?”凌笑吼的声音更大。“小心我揍你!”
“都给我闭嘴!”楚添一嗓子把两个女人的气势全压了下去。“谁是大夫?谁能救他?是你?还是你?闲杂人等捣什么乱,都快滚出去。”
“我可不能走,我得护着你。”凌笑先讨好地对自己的夫郎笑了笑,又对着云瞳怒目一瞪:“你,只会捣乱的闲杂人等,快滚!”
云瞳抱着叶恒死不撒手:“我是他妻主,就得留在这儿。”
于是,沈莫和那一群仆从们作为碍眼捣乱的闲杂人等,通通被轰了出来。
“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呢?”屋里传来云瞳急切不安又不敢造此的声音。
“不塞点东西进去,一会儿疼起来,他把自己咬伤怎么办?” 楚添不紧不慢地答道:“凌小笑,拿针包。”
“是,是。”凌笑忙不迭答应着:“都准备好了。要哪几只?”
“四十九针,四十九处大穴。”
“啊?”云瞳惊道:“先生,阿恒会疼的!”
“我是给他解疼。”楚添发飙了。“你还想不想救他?”
“先生,您别生气,我就是害怕……”
“闭嘴!”
“……”
“阳总管,这针你来下。”楚添继续说道:
“盛总管,吩咐烧热水,煮药浴:皂刺、桂枝络石藤、白芍……各按比例……
月郎,护住他的心脉。
凌小笑,看好英王,不许她闹腾!”
……
沈莫呆呆听了一会儿,又见仆从们进进出出,刷桶,取药,试水,递毛巾,自己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一人踱至院子门口,见云瞳的两名亲卫正端正站在外面。
“沈使大人。”亲卫向他行礼。
“嗯。”沈莫点了点头,随意问道:“怎么不见三月、六月两位姑娘?”
亲卫恭敬答道:“傅帅帐下的孙主簿向王帅请命,仍去城郊查看粮道,王帅命六姑娘陪她前往。三姑娘是为傅帅安排下榻之处去了。”
“孙主簿……”沈莫一愣。
“孙兰仕,孙主簿。”亲卫解释道:“沈使大人可能不认识,她是上京遣戍军前的一名罪属,因有功绩,已被傅帅卓封为帐下掌管文书的主簿了。刚才为王帅代写奏章的就是她。”
另一名亲卫见沈莫发呆,以为他还在想孙兰仕见没见过,便跟着说道:“听三姑娘说,孙主簿是个精明有眼色的人。连王帅都忘了粮道的事,只顾为您与叶使担忧,她却还惦记着那些,自请军令前去。刚才傅帅还赞她细致、忠勤、不畏辛苦劳碌呢。孙主簿升迁很快,想必日后经常能在王帅帐中见到。大人到时再认识就是了。”
“她……孙主簿走前……”沈莫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有没有问过些什么?”
“问?”两名亲卫对看一眼,都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沈莫眼神一黯,忍着背上的疼痛默默走回院子,坐在阶下,只觉心头堵得难受:表姐,我今天也挨了打,也痛得受不了,你都知道么?
我在屋里听见王主叫你的名字,心里是多么欢喜。还以为你是听说了我被问责,也同王主着急叶恒一样,想方设法随着她赶了回来。
我听见阳总管他们一字一句说我受罚的情形,怕你难过,都想冲出去告诉你,不过是几十鞭子一根长针,我挺得住的……
我知道,即便你身在这相府之中,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你和我不能相会,也传递不了消息,我都不怪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跟着傅帅多留两日?为什么一定要去连王主都顾不上管的粮道?只要你在门外,我就当你是惦念我,守着我,哪怕见不着面,我的心也是甜的。
沈莫抱臂将头埋了进去:表姐,那一年,咱们回乡下祭祖,枫哥吃了冷食半夜泻肚发烧,你急得不行,策马五十多里夜路,回镇上请了大夫。怕他病情有反复,你彻夜都在檐下守着,亲自盯着人熬药,煮粥。可后来我也病了,你却说我素来体质好,又会功夫,出不了大碍!怕枫哥再被传上,先护着他回家了,只留我和爹爹两个人,在那空院子里烧了十来日,差点就把命丢了。
如今又是这般……
正想得难过,忽听屋里传来叶恒挣扎不休的闷叫声,紧接着就是云瞳连声痛呼:“阿恒,阿恒?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
正巧三月回来复命:“主子,傅帅那里安顿好了。”
“你吩咐下去。”云瞳急道:“这几日我都要守着叶使,一般军务送傅帅处料理,有紧急的大事再来报我。”
“是。”三月极快地答道,又朝里面指了指,悄无声息地对沈莫动了动嘴儿。“怎么样了?”
沈莫摇了摇头:“不太好。”
三月一吐舌头,赶紧出去了。
沈莫抱着双膝,呆呆看着那紧闭的屋门,心中暗想:若是没有叶恒,王主也许就不会赶回来了。两位总管也不会使人报信,筹策相救。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被问责,就是被长老们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吧?原来我无论在哪里,都是多余的……
“你怎么坐在这里发呆?”韩越推门出来,差点撞上沈莫。
沈莫赶紧低下头往边上挪了挪,暗自抻起袖子抹了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