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诚荫话一出口,各色眼光均向聂赢看来。嘲讽、嗤笑以外,更多的是厌恶、不耻,竟然还有觊觎、淫邪,肆无忌惮地从他脸上瞄到身下。有几人暗中嘀咕道:刚才没有注意,这小郎怎么生得如此惑人,怪不得大司马舍不得放手。
煌煌众目之下,聂赢全身僵直,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十指都抠进了砖缝之中,被磨得鲜血淋漓。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他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扒光了衣服,正任人观赏。
“怎么?”玄诚荫盯着他被咬得惨白的唇瓣,话说得越发狠毒:“聂赢,数不过来了么?”
谢晴瑶气得浑身发抖,还没来得及驳斥,就见碧落大祭司忽然起身,向御座上玄承璧言道:“不想在大龙国主驾前还能听闻此等荒唐言语!请容告辞。”
“啊?”玄承璧一愣,忙忙言道:“大祭司留步。”
殿中众人尽皆愕然,又将意味不明的眼光投向了玄诚荫,安陶暗在心中叫了一声大司马:您气晕了头吧?竟在还未成年的小国主与素来高贵的大祭司面前揭自家床事,这如何使得……
周维明也替玄诚荫害臊,再次出列,沉声斥道:“大司马,这是御前,请你,慎言!”
“我……”玄诚荫恨恨瞪着那位又稳稳坐了回去的大祭司。
谢晴瑶也不住向他瞟去,暗道:此人当真有趣……
玄承璧握拳咳嗽了两声,有些为难地问道:“尊使,这确乎是英王之意么?”
谢晴瑶躬身答道:“英王有几句话让我转告聂赢,请陛下准许。”
“那就当殿讲来吧。”玄承璧眼睛一亮,众臣也皆竖起了耳朵:英王要对这小郎说些什么情话?着实引人遐思。
“陛下。”谢晴瑶不忙开口,又向玄承璧求道:“请暂允聂赢起身。”
“平身,平身。”玄承璧等得有点着急了。又怕她们说得小声,自己会听不清楚,便向聂赢招了招手:“站近一些。”
谢晴瑶站到了聂赢对面,深看了他一眼,缓缓言道:“此英王原话……
聂郎:芦城一别,数月有余。念君身陷泥沼,云瞳忧惧在怀,昼夜不安。所忧之事,惟玄诚荫其人,久有恶名,气狭量窄,阴狠残暴。获君归府,必施滥刑。若有不忍言之二三,云瞳虽未亲睹,亦感同身受……所惧之事,惟君生有傲骨,若不堪逼凌,折于酷爪,若寒梅谢于冰雪,如美玉碎于焦铜,岂不痛哉!
忆芦城初识,君横枪立马,于万军之中,风采卓然。对箭、争锋令我心折;劫粮、诈城,令我棘手。聚秀亭之会,连云寨之邀,芦城之围,暗使之用,妙算一无遗漏。三败于君,云瞳心悦诚服。
昔别郎君,曾许婚娶为诺。今践前盟,诚以肺腑相告:君于乱世之中,苦守家国。以一己之力,担累世之责;舍一人之贞,救众家之命。忍辱负重,含耻偷生。期阻将崩之泰岳,欲挽即倒之星河!云瞳深为之叹,更为之惜。愿护持左右,与君同行,敦秦晋之好,结百岁之缘。
前在聚秀,言词多有轻慢,其因两国激斗,非出云瞳本心,亦恐君存嫌隙。容待后日,面谢此罪。今备国礼来求,虽止侧室,亦出赤诚。非君不堪为正,盖因斯位,云瞳需待上命,亦难自主。
望郎君念此心痴情钟,早允亲事。合偕伉俪,共守此生。万勿自弃,顾虑人言,羞怯世情,视初贞重于本心。想云瞳堂堂女子,焉为俗流之议而绝佳偶?郎君大好男儿,莫因枯骨之摧而误终身。凤凰纵伤羽翼,犹胜群鸟;明珠暂埋沟土,不掩清辉。苍天将降大任,故以万难锤磨。鲲鹏欲登霞路,必经风雨涤溉。人生于此,亦所乐事。
恐君意彷徨,先以言告。云瞳赤心,后必深知。有缘同生,恨不早遇;相伴余年,情犹未晚。朗朗乾坤,可证此誓!昭昭日月,足鉴此心!”
谢晴瑶最后说道:“英王盼郎君答复。”言罢,向聂赢一揖。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人人肃穆,各怀感佩。除玄诚荫气得倒仰之外,周维明等众臣皆暗自垂叹,谓英王之量洪,真古今之未有。
大祭司不知不觉中已站了起来,此时方缓步走至聂赢身旁,轻声叹道:“既逢知己,当珍之重之!聂赢!万不可辜负英王心意。”
聂赢已几度拭泪。听到最后,那泪滴竟如急雨,不能抑止。哽咽良久,方断断续续答道:
“赢有何德,受王两躬?赢有何能,累王挂怀?赢有何名何用,使王千里来救,国礼来求,约以鸳誓,赠以良言……
芦城之遇,乃赢之大幸……
赢身无所长,屡蒙过誉,实愧颜无地!以仇雠相争,受恩深重,更无以为报……
王期答语,当陈明肺腑,然……名节既毁,污王清誉,赢,复有何言!”
说到此处,聂赢拿袍袖挡住面孔,两肩急剧耸动,哭声也自袖底传了出来。
众人皆生恻隐。玄承璧拽住郑易的袖襟,不住擦着眼睛。谢晴瑶也红了眼圈,静待后话。
玄诚荫却突然走上前来,冷笑言道:“聂赢,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一个色奴,残花败柳之身,贪淫无耻之性,难道配作亲王侧君,受众民礼敬么?”
“大司马!”周维明皱着眉头叫了一声。
大祭司却立时挡在前面,隔开了玄诚荫,只看着聂赢。
谢晴瑶心中亦有万语千言,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急切之下连声叫道:“中郎,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