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绒笑道:“王驾稍待。”立刻起身,出去安排。
云瞳朝座中众人回敬了一圈,已喝得颠三倒四,半伏于案上。小谢替她轻轻锤着腿,暗中向葛千华点了点头。
忽听得下面有人来报:“禀相国:青麒凌霄宫宫主代圣后前来回拜。”
葛千华不甚在意:“请去元寿宫主那边。”
云瞳正暗使内力蒸腾尽酒气,闻言暗道:“凌霄宫主不是眼睛不方便么?怎么主动出门拜客?李后居然还同意?”正在疑惑,见葛绒带上一队美人来,足有七八位之多,俱都生得明艳亮丽,妖娆丰美。款款而立,搔首弄姿,频频朝自己抛来媚眼。
“请王驾随意挑选。”葛绒哈腰笑道。
云瞳余光扫过众人,忽然看见站在最后的教养师傅,身着灰衣,一脸麻点,形貌颇是熟悉,细看之下,正是前日当街挑衅自己的那个小丑八怪。
小柳不防看见了她,吓得立刻拿袖子遮住了脸,弓腰退步,急着往美人身后藏去。
我怎么这样倒霉!他暗想:香喷喷的白米饭刚端起来没吃几口,油炸酥鱼才落到肚中,就有小厮来报:宫主要亲临检视色奴居所,让大家预作准备。你说他药不离口病病歪歪的一个人,还整日间折腾什么?大日头底下不睡中觉,到处乱走,那张冰块脸也不怕被晒化了!
小柳忿忿然紧扒了几口白饭,却也只能随着其他师傅忙碌起来,正想着寻个什么借口溜走,以免被素问看到又生事端,正巧葛绒过来挑选美人去偏厅侍宴。小柳立刻讨了这个差使,名正言顺地离了色奴所,心中还自得意:宫主啊宫主,让你白跑一趟,甭想着又欺负我……
谁知……谁知躲了狼,又遇见了虎!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这贵客是英王紫云瞳啊!小柳暗暗叫苦,却又碍着规矩,不能轻易离开。
云瞳瞧见了他,暗嗤一笑:来的正好!她立刻离座,颠仆了两步,略过含情脉脉的美人们,一下子扑在了小柳身上:“我的美人,你往哪儿藏啊?抓到你了。”
“啊……”小柳想推她,又不敢,被箍得死紧,吓得说话都结巴了:“您……您认错人了,我可不是美人……”
众客都有些眼花,葛绒也是愣住,上前低声赔笑道:“王驾,美人都在前面呢。”
“前面?”云瞳眯缝着眼睛瞧了一下,嘟囔道:“哪里美了?这个最美。”
什么眼神啊!葛绒和众客都是目瞪口呆:对着个丑八怪叫美人,英王这是醉了吧……
“咱们找间屋子,说情话去。”云瞳往小柳耳间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说悄悄话,声音却大得满堂都能听见。
“不……不去……”小柳浑身僵硬,一劲儿后躲。
云瞳岂容他逃却,稍一使力,就拽回怀中,凑近脸颊,狠亲了一口:“你是想在这儿说?”
“不……不……”小柳捂着脸,直要哭了:我的个娘啊!谁来救救我?落到她手里,要出人命的……
小谢几步凑过来,软着身子往云瞳背上贴去:“王驾,我在这儿呢。您怎么搂上他了?我不依,不依嘛!”
他使劲儿拉,小柳使劲儿推,都想把自己和对方换个个儿。云瞳只是不理,闭着眼睛看也不看他们,暗中用个巧劲儿,将小谢甩在了地上。
“美人?”云瞳抱着小柳,又亲上他耳垂:“我就是喜欢你。刚才你不是还说要周到的伺候我么?咱们快走吧……我瞧瞧是怎么个周到法儿。”
小柳偏头玩命得躲,咧开嘴嚎道:“……呜呜……我没说过……不是我说的……你往地上看看他行不行啊?呜呜……”
“呵呵……”葛千华在众人怔愣中起身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年轻就是好啊。绒儿,你还傻呆着作什么?还不快些请英王前去歇息。”
“噢,是!”葛绒回过神来,同情地看了小谢一眼,又瞄云瞳:瞧你醉的,连人美人丑都分不清楚了,回头醒过来看自己睡了这么个丑八怪,不膈应么?嘿,昨夜里摔银子造啊,活该!
“将圣后送来的夜合欢赠与英王,助助兴。”葛千华又吩咐道。
夜合欢?那是什么东西,□□?云瞳暗自思索,手中却一点不松劲儿,搂紧小柳对葛千华笑道:“多……多谢……”言罢踉踉跄跄地走了。
葛千华待其身影消失不见,一挥袖子,侍宴的舞伎色奴们无声退去,小谢行了一礼,也款款离开,却是进到了屏风后面。
“诸位以为如何?”葛千华沉声问道。
“小臣觉得英王其人徒有虚名,性情骄狂孟浪,不足为虑。”一人起身答道。
“不然。”另一人频频摇头:“小臣看她是故意为之。不过演得太过夸张做作,当别人都是傻子么?这般狂悖,倒也不足为虑。”
最靠近主桌的一位近臣正是滦平,沉吟了一刻,方才说道:“纵观英王今日表现,似是有真有假……她喜好美人应是真的,只不过庸俗脂粉不入其眼,我听她几次提到元寿宫主……似有觊觎?”
葛千华微微摇头:“她何必惹这样的麻烦!那假的呢?”
“她最后舍美人而弄走一个小丑男,绝非真醉眼花。”
这一次葛千华点了点头:“有些道理。紫云瞳心机深沉,谨慎有加,不会要我送的美人。若当年她五姐紫云程在此,恐怕早就怒火爆燃,拂袖而去了。可她倒好,不仅与老妇逢场作戏,还要醉酒留宿。临到最后,却以一招‘认丑为美’,示意我她在故弄玄虚,呵呵……这里面才是真假难辨呢。她拐了两个弯,你若只拐一个,认为她是徒有其表,浪得虚名,可就上当了。可这第二个弯……是依然在云山雾罩的演戏,还是借此暗示了什么?可需仔细琢磨。莫非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她已然动心,却不便明言……”
众谋臣中少有几个能跟上她思路的,此时也是猜度不明,面露难色。其余多数皆听得懵懂,有几个暗自撇嘴:紫云瞳年纪尚幼,能有多深的道行?瞧她方才言行,分明就是得意忘形的色中恶鬼,醉得东倒西歪,美丑不辨,都闹出天大的笑话来了。她若清醒着,会连自己的名声也不顾,装相骗人?相国大人想得未免太多了。
“猜不透才有意思。”葛千华琢磨了许久,摇头一笑:“且往后看吧。不过,这个小柳师傅她一定是认出来了……也好,让她知道知道,逼她引弓射日的不是老妇,而是雪璃元寿宫主,多有好处。”
“大人。”滦平低声说道:“宫主此举实出我等意外,看来颇有心智,请您留意。”
“他日日咳血,我又不像先皇,舍得拿真金白银给他吊命,你说他还能活多久?”葛千华淡然说道:“一介男子,就算有些心智,困居病榻,也无处施用。有何可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