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正暗中琢磨,见凌霄宫主在公公们的搀扶下缓步走来,立刻收敛心神,踏下玉阶,故意说道:“这便是闻名六国的麒国凌霄宫宫主么?”
陪伴凌霄宫主而来的侍从小厮们听他语含讥诮,盛气凌人,都是眉头一皱。
凌霄宫主往声音来处偏了偏头,似乎满带疑惑,问向左右:“你们方才说元寿宫主亲来迎接本宫,那说话的……又是何人啊?”
素问身旁亲信侍从及陪房公公们闻言都是一僵,又见对面众人中不乏捂脸偷笑的,愈生不忿。
此人有趣。素问不动声色,瞧了凌霄宫主几眼,暗忖:摒弃葛府正君的名号而称我元寿宫主,锋芒之中似藏暗示……既然如此,少不得由我先让一步了……想到此处,脚下不停,来到近前,微微欠身,展颜笑道:“宫主风姿令人心生倾慕。光临舍下,迎接来迟。”
凌霄宫主即刻还礼:“久仰元寿宫主大名,恨不能亲睹一面,遗憾之至。”
两人彼此恭维了一番,携手而进。
素问暗想:他还真是看不见……可惜这双漂亮的眼睛了。
凌霄宫主却在想:他还真是体弱多病,瞧这手凉的,像握着一个冰块。
宾主落座,都摘去面纱,各捧清茶饮了一口。凌霄宫主笑道:“前番父后见过宫主,对宫主的品貌才华赞不绝口,嘱我多作亲近。因身有微恙,直拖到今日才来回拜,多有失礼。”
素问笑答:“宫主客气了。蒙圣后抬爱,以盛词相赞,真使人愧颜无地啊。”
两人各自一笑。
凌霄宫主又道:“本宫唐突,请与宫主以闺名相称,结兄弟之好,不知可否?”
这般示好,不知所为何事?素问暗道:这是李后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我与他身份相当,结个闺中的手帕交,亦不为过……且先应下,再探其意。想到此微微一笑:“我的闺名素问,天下皆知,今尚未满二九。不知宫主芳名贵庚?”
“大麒皇子以所居宫室为名,若特受宠爱,方有别名。母皇与父后叫我三郎,今刚过生辰。”
“如此……”素问举起杯盏,凌空致意:“兄台,小弟有礼了。”
两人饮下清茶,以示结拜之意。
凌霄宫主说道:“我因眼疾行走不便,父后少令出宫。春光大好,竟不能领略,而闺中鲜有良朋,亦不得倾谈。常日只觉寂寞。”
素问会意,立刻笑道:“这府里有一座临水而建的小亭,可邀清风,可请明月,能闻花草之香,能品丝竹之乐。与其在此枯坐客套,你我何不共往,说些闺中趣事。”
“妙甚。”凌霄宫主抚掌称是,两人复又移出正堂。
凌霄宫主贴身的近侍一路细语,为他描绘着身旁景致。走了一会儿,面前果然出现一座小亭,精巧雅致,三面环水,四围遍植草木花树。亭中已开了一席,摆着食盒酒杯。凌霄宫主坐在客位,命随行人等尽皆退下,只留两个贴身心腹长风、邀月,为自己斟酒布菜。
素问见状,也只留下青龙、白虎,朝对面一挥手,只听悠扬的琴声响起。“此是府中家乐,请兄台共赏。”
凌霄宫主颔首而笑。微风习习,花香阵阵,春光无限醉人。
听了一阵,凌霄宫主忽然叹道:“春花发,春草绿,而春有几时?盛景不易留,盛筵不常在,今日尽欢,不知他年如何?”
“吾兄何有此叹?”素问瞟了他一眼:“兄为金枝玉叶,恰在青春韶华,业已定亲,不日下嫁,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凌霄宫主唇角一嗤:“有亡国之忧、体疾之虑的皇室宫主,所嫁又非良人,而是破国掠身的敌酋仇寇,有何得意之处?”
素问心中一动,挑眉问道:“兄台是在说自己,还是小弟?”
“同病之人,互有惺惺。”凌霄宫主见他问得直接,自己也就不再遮掩:“我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嗬……”素问冷嗤一声。
凌霄宫主反问道:“难道愚兄说的不对?葛相世之枭雄,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预摧挠雪氏,改换朝廷。你母皇识人不明,早年倚为肱股;其后又辖制不住,任其坐大;及至晚年,恨诸女无能,竟废长立幼,动摇国本。待等病入膏肓,见幼嗣孤弱,强相擅权,方悔之不及。然,已回天无力,不得不册立葛后,遣嫁爱子,期以两桩婚事挽救祖宗基业。呵呵。愚兄想问贤弟:若等葛相逼宫,践占宝位,贤弟当何去何从?是继续当亡国雪氏的元寿宫主,还是作伪朝葛家的首位凤后?”
“……”素问眸中精光闪过,而后归于黯淡,气怒之余却又平生一股哀怨。
“凌霄宫主,请您……”白虎刚喝了一声,就被素问拦住。
凌霄宫主面带笑意,摸索到桌上的酒杯,端起来轻饮了一口。
“兄台有心,对大璃国事了如指掌,小弟佩服。”素问微微一笑:“小弟也有一事想请教兄台:紫云瞳已灭赤凤,复与玄龙交好,而兵夺青麒三城,占据合江天堑,称霸一方。其人初进洛川,摘神弓、射骄阳、而称天命所归,志傲胆雄,悍勇强狠,处处都得百姓之心。若葛相与她今日谈得顺利,结为同盟。异日我大璃按兵不动,任其施为……外有重兵压境,内存百姓离德,兄台可问过自家母皇父后,麒国可撑几日?待等奉送降表,迁居上京,兄台又当何去何从?是继续当爹娘膝下孝顺的三郎,还是作妻主身边侍奉的美人?”
凌霄宫主端着酒杯的玉手一颤,笑意都僵在了唇边。
“元寿宫主,请您……”身旁长风也喝了一声,被他皱眉止住:“不得无礼,退下。”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
一时曲毕,素问又命换琵琶来奏。
“贤弟说的甚是。”凌霄宫主率先改了笑颜,低声说道:“难得逢一知己,深明愚兄之忧。父后期附雪璃以拒紫胤,割地嫁子,保一时平安,哼……葛千华若有此意,只需陈兵边境示威,紫云瞳必不敢轻举妄动;何须她老人家亲身劳碌,千里而来?此非来救大麒,而是要与紫胤讨价还价。”
“不错。”素问答道。
“可是,一旦葛千华与紫云瞳订立条约,下一步定然是回国篡位。”凌霄宫主冷笑了一声:“我麒国固然要亡,你雪氏也难保全。贤弟,此即是我方才所言,你我两人同病相怜。”
素问咬了咬下唇。听他继续说道:“同为皇族宫主,心忧家国亲眷;同为闺中弱质,身有顽疾;同许了不想嫁、视如仇的妻主;同肩负重任,不甘国破家亡;同有才能见识,想同命运争上一争……贤弟,何不同舟共济,同仇敌忾,同心同德,同谋一功?”
素问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问道:“不知兄有何策,可不使她两人缔约?”
凌霄宫主笑道:“贤弟早有妙算,何必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