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碗黑黢黢的药汁,心中发紧:“父君,妹妹已经是太女了,我最近也好多了……”
“哪里好了?”襄贵君不容他再说,从碗里剜了一勺,直接喂到他嘴边:“你不是一直咯血么?快吃药,不要让你母皇担心。”
他拒绝不能,只得一口一口把苦涩酸稠的药汤咽了下去。
是夜,母皇留宿,拉着他的手叹道:“葛相丧偶多年,朕意为她续弦,可她眼光甚高,寻常姿色恐不入其眼……”
他的心猛往下沉,却听襄贵君直接说道:“那就把阿素嫁过去好了。他这份美貌足以让女人动心,葛相不会不满意的。”
母皇犹在沉吟:“葛千华毕竟已年过五旬,阿素却在妙龄……这……”
“诶!”襄贵君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关系?能迷惑住她十年,咱们的阿扬就长大了。”
他呆呆看着父亲,又见他对自己努嘴儿:“还不快和你母皇说,你愿意为她老人家分忧,愿意为你妹妹尽心……”
琴声绝响那一刻,素问仰起头,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十年……嗬……我哪里还活得了十年……
凌霄宫主木然坐在椅上,两眼空茫不知望向哪里。幽沉的琴声萦绕在耳边,渐渐化成了兵马的奔驰声,刀枪的铮鸣声,百姓的哀嚎声,孩童的啼哭声……他奔向了横在路中的尸体,却被人拦腰截住,蒙上眼睛扔进了马车……
黯夜无光,他独自在演武场锤磨刀法;漫天飞雪,他打着赤膊卧在冰上修炼内功。他记得有一次自己躲在屋檐上哭,被师傅狠狠打了一顿鞭子:“欲为人上人,先吃苦中苦。没见过你这样笨的,更没见过你这样孬的。”
他记得那一日瑾贵君陪自己前去请安,听见青泰对李后咆哮道:“你舍不得也得舍,他不愿嫁也得嫁!大麒的宫主若不能为国效命,朕留他们何用?”瑾贵君停步不前,浑身颤抖,却还来安慰自己:“英王和她母皇不一样……”
不一样……凌霄宫主的唇边忽然扯出一抹凄凉的笑意:紫云瞳,我倒要看看你和其她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韩越见清涟哭得稀里哗啦的,凑过来轻声问道:“你怎么也哭得这样伤心?”
“我想起我哥哥来……”清涟拿袖子不停擦着眼睛:“你……不是也哭了么?”
“嗯。”韩越垂头叹了一声:“我也想起我哥哥了……”又问向凌讶:“你怎么不哭?真是铁石心肠!”
凌讶一直瞧着云瞳,喃喃说道:“若以后她对我不好,我也是会哭的……”
琴声杳去,殿中却是低泣声一片。便是赤司炀想起自己的国仇家恨,都颓然捂住了眼睛。葛绒想起那张夜合欢床自己还没碰过就被姨母送了人,咧嘴大嚎,竟把别人的饮泣声都压了下去。
葛府琴师程璞长叹一声,整理衣冠,向从奕恭恭敬敬一揖倒地:“尚书之曲,撼动人心,我不及也。若家师在世,聆此妙音,必引为知己,以醇酒兰花相待。惜其已不在矣……”言至最后,声已哽咽。
从奕回了一礼:“程师过誉了,晚辈实不敢当。”
葛千华暗自摇头,起身言道:“此曲令葛某心有戚戚焉。欲赠一名,未知可否?”
从奕垂头答道:“此在下之幸。”
葛千华又沉吟了一刻,方缓缓说道:“曲名《旧时忆》。唉,世间谁无伤心往事!”
殿中众人皆欷歔不已。
从奕躬身谢过,抱琴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云瞳见他不肯再看自己一眼,似乎真得是要决绝而去,心中不免有些惶急。
却听葛千华笑道:“这一场琴试,老妇输了。至于赛棋,久闻大胤国手众多,不知是哪一位出战?”
从奕闻言便又站了起来:“在下不敢称国手,止在闺中游戏。”
“哦?”葛千华及殿中众人皆是一愣:“仍是尚书?当真高才。”正要唤出自己的人来,忽听素问在侧笑道:
“妻主,奴家技痒,欲向尚书讨教两招,请您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