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韩飞乔装改扮,极不起眼地躲在另一边廊下,想着堂中光景,暗自嗤笑:西川地处险要,人事一团乱麻,各方角力,互不相让。任静琪听祁相的话,凡事静观其变;傅春江遵恭王的令,只给自己攫利;至于邱韶,早年曾受凤后母亲的恩惠,与贺兰家又沾亲带故,往来甚密……圣上倒也聪明,借着紫云瞳路经琅郡,以防洪治水为名,甄别整顿一番。只是她大概也没想到,今年水患非同以往,怕是这位心腹御妹要陷在这里了。
邱韶之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当真是各自为政,形如一盘散沙。听得离凤频频皱眉:这些人为官一任,要么不肯作为,要么只顾私利,怨不得英王初到西川,对她们拦挡不见,就是我,也不屑与其为伍。
云瞳听罢多时,微微抬手,示意众人静声:“诸位,碧落王朝名臣王回曾有一言: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今圣主在朝,为水忧民,早朝晏罢,昃食宵衣,而万民于野,惧水期治,日思夜等,望眼欲穿!吾等忝为王臣,若言行举措,上不能慰君之心,下不能成民之愿,何颜取国家俸禄,而立足天地之间?”
刹那间,离凤只觉心潮乍涌,却见众人皆沉默不言。
“本王今日亲睹琅郡兵吏所行,亲闻西川官宦所言,失望之至!”云瞳猛地一拍桌案,惊得众人一凛:“大灾不至,先谋己私;大灾将至,避逃人前;大灾未去,推责诿过;百姓视尔等如母父,尔等视百姓为草芥!驱驰在前,抛弃在后;盘剥为始,凌虐为终。百姓之疾之苦,尔等熟视无睹;百姓所惧所忧,尔等置若罔闻!试问尔等心中,除了自己的禄位,可还有社稷君皇,天下苍生?”
堂上众人,上至总督,下至小吏,无一再敢就座,各个脸色难看,屏息俯首,听英王又斥:
“百姓何由四路逃难?何由拒守长堤?只因不信尔等能以护家之忱护民,不信尔等能以爱己之心爱民!洪流滚滚而至,村田淹没,家园毁弃,万民流离,却问尔等置家何处?置身何处?置心何处?可有半分与民同此患难、共抗洪灾之意?”
中堂内外,静若空城,唯有紫云瞳诛心之语,阵阵回响。离凤不由痴住:对这些每每见而怒之、闻而慨之的官蠹行径,母亲也曾痛心疾首,然真要整治,却又无能为力。重重阻碍,事事掣肘,利益攸关,非能等闲,每到最后,都是仰天长叹:国事难为!今观英王,识见不浅,却不知她又如何作为?
“自今日今时起,本王奉旨综理水务,西川上下,一体而治。若因救洪不利,大堤崩塌,田淹村没,民死财失,则首罪本王。”云瞳发出斩钉截铁之言,激起堂中一片倒吸气声。
叶恒和沈莫都是大惊,下意识低声喊出:“王主……”
离凤几乎不能置信,反复喃喃言道:首罪于己……
韩飞却是咬牙嗤道:紫云瞳啊紫云瞳,我还千谋万算,不知怎么将这份重责赖到你头上去,没想到你竟自承其事,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忽听得叶恒两人的低呼,抬眼望去,知道是随行暗卫,却奇怪多出一个,遮着斗笠,蒙着大半幅面纱,显见也是个男子。
不是小弟……她见离凤腰间空空荡荡,无任何佩剑兵刃,却站在叶、沈二使之间,似被加意护持,不由暗自猜想:莫非是贺兰家的小少爷?
“至于尔等……”云瞳扫视堂中众人:“今同本王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务使各安其责,遵奉号令,不可稍懈,如有违纪,以军法处之!”
“是!”众官只觉脊背之上冷汗直冒:英王的意思,就是我们和她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若获罪,我们也一个甭想安生。她若遭罢黜,我们也再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她犯的事越大,我们受的牵连也越广,她定的罪越重,我们得的惩罚也越多。
傅春江暗自肝颤:会不会就如韩飞所言,她是寻机清除异己。像我这样的恭王一党,甭管做好做歹,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看来方才筹划,绝非杞人忧天。
接下来,云瞳布置细务,先问傅春江:“依这般雨况,琅郡大堤还能坚守多久?”
“呃……”傅春江愣了一下:“总还有几日。”
云瞳把眼一瞪:“到底是几日?”
傅春江满头是汗,掐指算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答道:“大约十日吧。”
离凤摇头大叹。
沈莫悄声问道:“她说的不准?那依公子你看……”
离凤眸光沉沉:“七日都难保……”
公子……韩飞自起疑虑便缓缓从背后靠近了他们,听得这一声称呼,当即心下了然:原来她是把池敏带出来了……赤凤虽多水灾,可要说这位以前金尊玉贵的太女正君懂什么抗洪治水之法,可就贻笑大方了。必是紫云瞳借故亲近,或是池敏有意巴结……韩飞唇角一勾,露出个阴恻恻的笑容来:一个对美人不肯放手,一个想在王府有立足之地,也算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看起来,我将池敏送归紫云瞳身边这步棋可是走对了……
“为人臣者┉┉”一句,摘自《汉书 贾谊传》,特此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