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闻言,下意识朝亲王王君队列里看了一眼:那年仲春先蚕之礼,他晋京朝觐铁后,也是在这座交泰殿,也是被那高踞宝座之人问了一句“身体康泰否”。其时,小腾为豫王正君,极受铁后宠爱,二胎得女,更是意气风发,就在对面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世事无常,风云变幻,铁后和小腾早已化成了一抔焦土,而贺兰清澄,当年连入殿行礼都没资格的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中宫之主,在此显荣卖尊,耀武扬威┈┈
“劳千岁惦念,臣侍多有不安!”胡氏伏地叩头,言词恭敬:“近年来臣侍罹患心疾,上不得高楼,行不来远路,仅于颍川蜗居。竟不得常觐慈颜,时蒙训教,此臣侍之罪,亦臣侍之憾。”
“心疾可是大症候,封君该加意调养才是!”清澄的眸中了无笑意,说话却极尽温柔体贴:“少思、多眠,不要劳累,按时进补,只要顺时守正,他日必能痊愈。”
“多谢千岁开导,臣侍必当谨遵!”胡氏暗在心中冷笑,面上仍是一派恭敬:“臣侍盼着早日康复,能年年入宫为千岁贺寿。”
年年入宫贺寿┈┈哼!清澄右手抚在肚上:当年那些人咒我早死,结果怎么样,个个死在了我的前面┈┈你若不识厉害,还存些痴心妄想,最终也只能是重蹈覆辙┈┈忽一眼瞥见跪在胡氏身后的韩越,清澄唇角微勾:“这就是梅花月郎吧?久仰盛名!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胡氏暗生警惕,却也只得偏开身躯,让出儿子来。
韩越并无甚畏惧,遵命向上一望,恰和清澄结结实实的对视了一眼。
“咳┈┈”杜献在旁见他不识规矩,皱眉轻咳,提了个醒儿:臣下见主上,该当恭顺有加。千岁叫你抬头,你仅需微扬下颏,低眉敛目,口鼻对心,让千岁瞧个清楚就是!岂有这般大喇喇无所顾忌,好奇张望,还望个没完没了的?
清澄也是一愣,没想到这韩家幼子眼光纯澈,举动自然,似乎与其长兄大不相同。
殿内响起一片“啧啧”之声,谓月郎之美,令人叹为观止。
韩越今日朝觐,穿了一件粉紫色纱质长袍,外罩月白花衫,扎着蟒靠,金带束腰,流苏盈肩,柳绦悬玉,鞋弓衬花。梳着繁复的发式,顶着高耸的郎冠,金簪银扣,珠环翠绕,后面散下垂发,别着三挂珊瑚小珠,密结如网,辉映着颈上的项圈。他素日在家,穿衣梳头都是随心所欲,何曾受过这些约束,只觉浑身都被箍得喘不上气来,正自烦恼,忽见了清澄华贵雍容之态,心中不平顿解:
嘿,凤后打扮成这样,一定比我起的还早┈┈瞧他那大帽子,怕得有几斤重吧!叮哩咣啷的,晃得人头晕;那穿戴也是,层层叠叠,光带子就多少条,拘着人难受;还有那些个零零碎碎,这儿碰那儿响,累赘死人了┈┈忽而间,自己觉得颈后有些刺痒,差点上手把那三层珊瑚珠挂和几个赤金项圈扯下来:什么东西,捂得我都出汗了!还有这群看客,这堆乱七八糟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烦人!
胡氏一见儿子轻微的晃动脖子,就知道他又不自在了,赶紧瞪去一眼:不许乱动,这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胡闹!还不赶紧低头。凤后也是你能随便得罪的?
“┈┈”韩越装没看见,倒是也从清澄身上移开了目光。
“小官人风华绝代,真是名不虚传!”清澄淡淡一笑。
“千岁谬赞了!小儿年幼无知,还请您多加教导!”胡氏的答词听起来格外谦逊。
清澄倒也不和他客气:“封君何必太谦?本宫听闻小官人多有不俗之语,想来定是读破万卷,学有所成!”
“┈┈”胡氏一僵:要说自家宝贝儿子,读书也真不算少,可他举止不羁,与众不同,以指摘批驳“圣”人之“愚”为乐,满口荒诞,令人不忍猝听。
“读万卷书莫如行万里路┈┈”韩越一双妙目闪动了两下,径自言道:“世间又有多少“像样的”书?大部分都是你抄我,我抄你,抄来抄去,无甚意思,何须读破万卷!”
“┈┈”不仅满殿大哗,连清澄也是愕然:“哦?”
“千岁!”胡氏吓了一跳,先拿怒目止住儿子的胡言乱语,才又叩首禀道:“他哪里读过什么书呢,不过些微认识几个字。小儿大话,贻笑方家,请您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