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圣上┉┉”

离凤叩恩之后，直起身躯，终于迎上云瞳急怒交加、惶遽失措的双眸：“王主┉┉”

“┉┉”云瞳极力自持，红唇却在不住颤抖：“你要和我分别几句┉┉分别几句┉┉”

两湖船上，你决然而去，和我说什么“春梦无痕，不如相忘” ┉┉琅郡馆驿，你慨然还珠，和我说什么“恩仇相继，欲偿不能” ┉┉现在，你又提分别，又想着要和我说什么混账话？池敏，你┉┉你┉┉

“你”字之后，一片空白┉┉

云瞳几次想要松手，可五指掐着他皮肉却是越来越紧！心脏也不知被什么丝网缠住，越陷越深，几乎搏动不能。

离凤垂下泪来，一滴，两滴，落在她微微颤抖着的手背上。他缓缓倾身，将脸颊紧紧贴覆着她炽热的肌肤，轻声言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1）！此古今同理！史书之上，抱屈非只离凤一人，何必自悼？亦请王主莫伤┉┉”

“┉┉”祁相方听一句，闭目仰头长叹，旋即背身，不忍再闻。

“离凤幼在闺中，慕古先贤为国奔劳，为民疾呼，凡有艰难，必挺身而出。寝误食废，风餐露宿，非不爱身，而志在经国佑民，知任重而其道远！”离凤说到此处，怅然而叹：“览史之余，每见故国景况，疮痍遍布，民生凋敝，但恨身为男子，不能出仕任事，造福一方。及定婚约，恐将适之人不贤，又常戚戚。后经大变，身心俱创，亲历尘劫，悲辛万状。始尝世道之艰，始知百姓至苦。天下治乱，众盼所归，而求贤君良臣其一不得，绝望哀泣，痛不可言。”

武德帝抿唇不语，心中亦颇感难受。

“自随卿归胤，虽止月余，屡惊所见┉┉”离凤不看旁人，只看云瞳：“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2）；君王不辞庶民，故能享其国。新政已举，求益其所未至；德泽正布，思及其所未周（3）。有此胸怀，何业不就？有此仁心，何功不达？”

云瞳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阿凤┉┉”

“君臣相得，风云际会，长风破浪，自当一往无前！”离凤眸光闪动，熠熠生辉：“岂能因离凤一人，毁忠义之道！”

“┉┉”云瞳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将涌之泪。

“离凤缘悭运蹇，不容于世久矣。”离凤欲叹又止，摇头一笑：“自为道安法师阅看之后，时为兴国祥瑞，时为祸国妖孽，身不由心，命不由己，荣辱凭天，褒贬随人！若岸边花枝，被弃流水，浮沉之间，生死难主，待芬芳凋尽，便葬沟渠。”

众人一片欷歔！想池敏花容月貌，青春芳华，才得长成，就遭摧败，如何不怜！贺兰桑举袖拭泪，早已哭个不住。

清澄闻此，偷眼瞧了瞧阴郁沉默的武德帝：当年她为皇女，在铁后积威之下朝不保夕，最恨的也是这“生死由人，不能自主”八字。如今手掌乾坤，难道前事尽忘？辣手折花，推波助澜，何狠戾至此！

“谁知┉┉恶潮卷噬之中，竟为卿拾！”离凤并不理睬众人反应，只留恋的蹭了蹭云瞳的掌心：“初遇凰都，已知卿非常人也！其后几经艰难，屡陷难堪，蒙卿不弃，由是感激！琅郡治水，受教殊深；蒙赐耳徽，感念无极；为卿人品高洁，辉如日月，奴虽自惭形陋，心早倾之。前因家国恨事，多有犹豫，今中道离别，再见无日，诚以肺腑相告！”

云瞳呆了一呆，轻轻拂去他腮旁之泪，见那绝丽脸庞上一抹明媚笑容堪堪绽放。

“知己既遇，夙愿可期，人生于此，复所何求？”离凤放开胸怀，执手相祝：“贤君良臣，前程正远，唯肝胆相照，能偕始终。卿生前伟业，身后英名，必垂青史。离凤得附骥尾，深觉有荣。愿卿珍重自身，荣寿百年！离凤┉┉大礼拜别了┉┉”

话到此处，他正冠一礼，久叩于地，心中也是哀恸欲绝。

云瞳偏身一让，根本不受他拜别之礼，眸中水雾弥漫，胸膛剧烈起伏，口里反复念着的就是那几个字“愿我┉┉珍重自身，荣寿百年┉┉”

祁左玉、韩宜并从贵金、贺兰桑皆是老臣，曾亲历当年合江败后，群臣伏阙，皇贵君怀抱初生幼女，请废长门，便以此八字与先帝决别，自此“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不想十八年后，再闻此语，生离死别，痛彻心扉，想英王痴心多情，更胜乃母，骤逢此厄，回思前恨，如何经受得了！

清澄亦深知其故，见云瞳直眸瞪天，武德帝以手覆额，都是一动不动，心中大起哀怜，却又不敢解劝。

殿中隐泣声声，钟怡宫主见葛芃拿了帕子拭泪，气恼得一把抢过：猫哭耗子！谁要你来假模假样！

李慕被沁阳搂着哀哭，自己也赶紧往脸上胡撸了几把，心中却是一片澄明，大赞离凤：你“为天下苍生计，不想使贤君良臣生了嫌隙，以至战乱不休，祸及百姓！故而无惜声名，甘蹈死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足以留名千古，让紫云瞳记上几辈子。可若真被赐死，她姐妹间如何能不生隔阂！胤皇审时度势，必不会轻举妄动，如此，你也救了自己！

和王频频去看恭王，恭王却毫不理睬，抱臂皱眉，静观其变：杀池敏，紫云图失七妹之心。不杀池敏，紫云瞳被三姐疑心！我都占着便宜，何必再开口说话！

武德帝一句一句回想离凤之言，一点一点把个杀字从舌尖上咽回了肚中：从他说怀璧其罪开始，这个男人她就不好杀了！到他说“知卿非常人也，心早倾之”，而七妹露出痴喜神色时，这个男人她就没法杀了，到他说“贤君良臣，请相携始终”时，这个男人连她都不想杀了！

云瞳好半晌才把眼泪封在了眶中，她重新跪到御前，只哽咽着说了一句：“圣上，求您开恩！”

这也┉┉

太儿女情长了吧┉┉武德帝一阵泄气，以密语传音言道：“眸眸，你吃了这男人多少亏了！老六方才所言，句句击中要害，那一句你能驳的了？不是一时驳不了，而是一辈子都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