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五日,侍子经几轮挑选,还余五十四人,齐集奉恩殿,等待凤后升座。
从奕候于偏殿之中,忧虑重重,既害怕自己言止失当,惹人耻笑;又担心贺兰后嫌隙如故,会成心刁难。眼见侍子们各具风姿,尤以韩越、清涟为最。一个风神逸世,似高洁之明月;一个青春逼人,如华彩之朝阳。从奕也不知自己在他们眼中是个什么模样,不由暗生忐忑,上下整了整衣冠襟带,手才触到膝上,想起那里涂了厚厚一层眸眸所赠九花墨玉膏,心中却又一暖:
几日之前,他正在爹娘上房里受教导,忽听有人回报:英王遣总管叶秋请见侯府主君并五少爷。母亲当即拒绝:小郎正应国选,不宜与外客私会,请恕不敬。叶秋却反问回来:何以前日恭王侧君来拜,主宾谈笑甚欢?母亲登时语塞,恼羞成怒,亏得爹爹在旁劝道:若拒之门外,以英王之量狭,再进宫讼圣,我违礼在先,如何辩解?莫要耽误了儿子前程。
母亲无奈,只得放叶秋进门,不问他来意,先就言辞激烈的发了一顿牢骚。那位叶总管一概不理,只淡淡回了一句:侯主之意┉┉是否不便自诉御前,而让秋代达天听?吓得爹爹赶紧圆场:非也!不敢劳动总管大人。
叶秋一笑,转而看向自己,眸中似有惊异之色,却仅一瞬而过,又自怀中取出个黑色小瓶,双手递来:我家王主说她知道官人受委屈了,且请保重,再忍耐一时!
此言何意?母亲大怒。叶秋形容温雅,说话却是斩钉截铁:英王转告侯主,凡事只可一而再,不可再而三。言尽于此,请好自为之。说完拂袖而去,留下气急败坏的母亲,就要把九花墨玉膏扔出窗外,被自己死死攥住不放。
你这傻孩子,不遵爹娘之命,不信神鬼之言,日后有的苦受!从奕想起母亲最后一叹,也是黯有所伤:儿子不怕受苦,只怕┉┉无福相伴她左右┉┉这宏伟殿宇之内的主人肯否成全自己一片痴心?若上苍不佑,又该何去何从?
辰正,内官宣令,殿选开始。六人一拨入内,只立不跪,受凤后千岁并宫中几位太上君卿阅看。看中的翻过铭牌儿,侍子福身谢恩,自东门出宫。没选中的赏十两银子,允其回府自行择配,侍子跪谢上恩,自西道出宫。
第一拨入殿,须臾皆自西出,一人未留。紧随其后,六名侍子共入,先垂头向凤后行礼:“千岁金安!”
清澄举目一望,先就看见了居中的韩越,风华无匹,俊朗绝伦,举止洒脱随意,与之前所见拘谨恭顺的侍子大是不同。
此人傲气入骨,却又与他眼高于顶的哥哥韩腾有别┉┉清澄默默在心中对比了一番:一个是自矜身份,从来鼻眼朝天;一个是遗世独立,不肯从俗泯众。听内官已报到他姓氏,便打断问道:“韩氏,听闻你自甘与英王为内卫┉┉尔系名门未嫁小郎,行事何轻率若此?”
是哪!其余侍子余光皆瞟向韩越:不从母父,私侍英王驾旁,这是什么行径啊?着实┉┉令人不齿。
“人以诚信为本!”韩越毫不理会殿中各色目光,答的落落大方:“奴才当初赌输于人,便当遵践前约,若无故失信,问心必有所愧。”
“斗狠擅赌,焉为闺秀所为?”清澄唇角一勾。
“┉┉”韩越看了他一眼:“如此说来,千岁当年金街纵马,与二王赌赛,也非闺秀所为。”
“大胆!”杜献被他一句话惊得心跳胆寒,都有些不敢看凤后脸色。
侍子们也都是目瞪口呆:当场顶撞千岁,这也太过嚣张!他┉┉他好大的胆子,好野的性子┉┉
清澄也是一愣,却见韩越展颜一笑:
“然奴才一闻其事,对千岁顿生仰慕,谓我大胤亦有性率情真的男子,堪为知己,恨未早识。”
“┉┉呃┉┉”杜献有些跟不上他说话的节奏,张圆了口,呆若木鸡。
“嗬┉┉”清澄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个梅花月郎!怎么,也学着来讨好本宫么?
我话出真心,可不是刻意恭维你。韩越冷哼一声,话锋陡转:“不想今日,千岁问以斯言,实令奴才失望!书曰:越礼悖义,非闺秀所为!然每临一事,当实看其情,逾越何礼?悖逆何义?千岁道听途说,不问奴才内详,而即责以斗狠擅赌,此偏颇之论。若然闺秀虚有其表,实不正心,奴才不屑名之!”
“啊┉┉”满殿哗然。
几位太上君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瞠目结舌:这┉┉这是颍川韩氏的儿子?竟说凤后令他失望,凤后教训他有失公允,凤后当不起表里如一,没做到实至名归┉┉老天奶奶喏┉┉这还不黜罢,等待何时?
清澄全未动怒,对上韩越桀骜目光,颇觉兴味:此子嫁入英府再合适不过了,每日忤逆小七,让她受瘪发怒┉┉嘻┉┉想想就有意思┉┉
“韩氏言语不敬,该论其罪!”太上君卿们一阵窃窃私语。
清澄抚腮一笑,举手翻过了韩越的铭牌儿,就有内监大声宣布:“一等恪靖侯、柱国上将军子韩氏中选!”
韩越愣了愣神,暗道:都说凤后鼠肚鸡肠,瑕疵必报,其实他还真有些度量,难怪能得妻主喜爱┉┉
宫人待他谢恩已毕,上前领出东门。之后两拨,清澄一边阅看,一边与几位太上君卿商量,接连选出五位。待第五拨侍子入殿行礼,就有一位太卿抢先笑道:“呦,左手第二位是谁家小郎?长得真俊!”
杜献察言观色,立刻上禀:“回您的话儿,那是承恩信国公家嫡次子┉┉人称小玉人的贺兰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