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顺正元年九月,刑部钦奉摄政太后懿旨,判决梁案:梁佑攻讦帝后,造谣祸乱,危害大璃社稷,以谋反罪论处,尸首凌迟,七代内母、女、姐妹、同居姨姑姐妹及其女中十五岁以上女子全部斩首,未元服的女童阉割后赏披甲人为奴,父、夫、侍、兄、弟、不论长幼全部罚为官奴,或流徙,或贱卖,或拘押。余者视罪行轻重甄别量刑,同谋者一律处斩。
初四,五间楼刑场开始了又一轮杀戮,自晌午至黄昏,斩首六百九十一人,阴魂蔽日,血流成河,哭声震荡玉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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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后院正寝
元寿宫主自宫中归来,骤发旧疾,高热终日,晕厥难起,特请旨暂停奉国寺抄经祈福等事,闭门却客,专心调养。他这一病,整个相府仿佛都跟着一起病了,气息奄奄,人声寂寂,白日里连树叶都是无精打采,萎谢在地,到了晚间,星光黯沉,烛火惨淡,呼喇喇被秋风吹得东倒西歪,更添一派萧索。
青龙等四侍每日伺候在旁,见主子病体毫无起色,俱是忧心忡忡,正商量着要不要上禀太后,另择良医,就见柳昔揭帘而入,笑嘻嘻递来一张方子:“嗳,你们看看这个就不会再愁眉苦脸了。宫主的病说话就要好了!”
见他这番笃定,青龙等都有些疑惑,接过一瞧,并不见有何稀奇之处:“怎么说?这不都是常吃的几味药么?”
“嘿,笨!方子开来开去,又开回之前的了,不正是说明宫主病体已无大碍了?”柳昔见他们懵懂,少不得摇头晃脑的指教一番:“照常调养就好!”
“可摸着他身上还热呢!”朱雀不仅不露喜色,反将眉头皱的更紧:许是病体沉重,医官开不出方子了呢?只管拿些先前的补药搪塞。
“我看,不能再等下去了。”青龙也是一样想头:“给绒小姐报个信,赶紧┄┄”
话还未完,忽听帐子里传出一声微弱的询问:“谁在外面?”
宫主醒了?青龙四人对视一喜,争先恐后的绕过屏风,来到内里床前:“是奴才几个。”
“怎么有人在哭┄┄”那声音更低更弱了下去,似乎含着一丝伤惧。
五间楼和官奴署的哭声哪儿传的到这里┄┄青龙等面面相觑,正要劝禀“没有,只怕是风,主子您听错了”等语,就见柳昔挤到跟前,挡着眼睛假模假式的嚎了两声:“是奴才哭呢!怕您醒不过来了,先演练一番。”
“┄┄”青龙“刷”的就鼓圆了嘴唇:这家伙说什么呢┄┄
朱雀已然挽高袖子,就要把这个口没遮拦的大总管薅出去,忽听帐子里的人说话改了声气:“你哭丧呢?几天不教训,就敢上房揭瓦!”
这才是素日里宫主的做派呢!柳昔打开朱雀的手,歪头一笑。
素问扒拉开帐子,正瞧见柳昔摘下掩容的面皮,因他受伤之后行动不便,就托朱雀依着黑麻模样给自己做了几张□□,久后竟学会了偷懒,每日往脸上一贴,十分便利。
“有什么不对么?”柳昔见他愣愣的盯着自己,下意识伸手抚上脸颊。
青春逼人,光彩夺目,饶是重伤初愈,也挡不住那份自内而外勃发的生机!素问暗在心中一叹:我和他一般年纪,却早如槁木死灰一般了。
“主子,您觉得身上怎么样?”青龙小心翼翼的问道。
“饿了。”素问收回眸光,扶床抬身:“坐起来松快松快吧,总躺着也乏!”
柳昔往他身后掖了几个大靠枕,嘻嘻笑道:“可不是嘛!你就是睡觉太多,把自己睡出病来了。”
朱雀烦他烦的要命,待要反驳,被青龙使个眼色支出去取吃食了。
素问淡漠的言道:“醒来有何意思?一觉睡过去倒好┄┄”
睁开眼睛,他是元寿宫主,先皇爱子,今上胞兄,葛相遗孀,太后爱重的至亲,几顶大帽子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那些人的脸孔在自己眼前轮番出现,有的愁眉紧锁,有的怒目圆睁,有的嗤笑不绝,有的痛哭失声┄┄
他梦见先帝揽着自己消瘦的肩膀叹道:阿素,母皇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艰难,可扬儿还这么小,你是哥哥,总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再难,你也得挺住啊!
襄贵君却是指着他鼻子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我早和你说过,葛岩信不得,居心叵测,豺虎性情。你就是不听,偏要和他亲近。为了救他,连父亲也不顾,现在怎么样?你自己都要被生吞活剥了,还怎么护持小妹?再过几年,他羽翼更加丰满,扬儿能有出头之日?我怎么这样命苦,养了你这吃里扒外的儿子!
葛千华闪身出现,只管抱臂笑道:宫主杀了为妻,以为雪氏就能女孙繁盛,大璃就能国祚永昌?孰料不然!你那父后可比老妇狠毒多了,杀人害命,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的。当政不过数月,你看看宗室还剩几家?旧臣还剩几位?雪璃成了鸡鸣狗盗之国,朝野上下告密成风!这就是宫主苦心经营的结果!老妇当政之时,能与五国争霸!现在呢?连金乌,九戎你们都控制不住,还用紫胤来攻?自己从里面就烂掉了。哈哈哈┄┄
他茫然而走,不经意间进了宜平郡王府,见五姐雪拓在病榻上垂泪:葛千华篡位,好歹我和南音能死在一处。可太后掌权,我连见他一面也不能了。你别劝我,早死早团圆,只盼来世再不要托生在帝王之家。阿素,你若能遇着南音就给带个话:泉下,我等着他┄┄
为这一句嘱托,他又去了廷狱,间间牢笼都让人目不忍视,却是遍寻不着关南音,耳旁只留着他哀哀低泣:宫主,别管我了,你快走┄┄他正犹豫,忽又听见撕心裂肺的大喊:不,阿素,你救救我。太后为报私仇,不使一日闲暇,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你给我一刀,让我灰飞烟灭吧┄┄
他寻声急急推开一扇紧闭的房门,却见葛岩赫然在内,正挥手命亲卫们拖走遍体鳞伤的南音:我杀了那么多人,可独独舍不得杀你,这是恩典,更是因为┄┄他转脸看见自己,勾唇一笑:阿素不信?不妨去五间楼看看,那里才是人间地狱呢!
刑场上鲜血横淌,头颅乱滚,多少人死不瞑目,发丝覆面,血污满口,还在大喊大叫:陛下┄┄陛下┄┄他吓得一激灵,回头却见小妹木然凝望着这一切:七哥,父后还能让我亲政吗?等我到了元服年纪,还有国可凭,有民可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