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暴雨下了半宿,到早上渐渐停了,只剩大大小小的水珠儿顺着崖壁枯叶滴答垂下。一只苍鹰正在林石间穿行,忽见前方起了一道寒光,森冷夺目,银辉骇神,不由平伸两翅,翱翔空中,似怕遇险而匆匆逃去。
“呦!”一声痛叫响起,接着就是剑鞘封合之声:“乖乖,真是个邪门玩意!”
一个团身矮脚、白发长须的老者被撞翻在地,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撕下条衣襟裹住左臂伤口:“出鞘饮血的臭毛病,怎么几百年还改不掉?”
寒水剑自然不会答他,虽躺在污泥烂石上仍是冷艳依旧,傲骨十足。
“不和你置气……唉,我按规矩办好了。”老者慢吞吞站了起来,走去旁边倒弯着的大根枝杈旁,把个看似人形的黑影担了下来:“把你先前的主人葬了,也算了结你一桩心事。”
“啊……”黑影摔落在地,发出一声微弱的□□。
“咦?”老者随手攥了一把,好似被烫到一般又缩了回来:“怎么还软软和和的?人死了不该僵成个直棍么!”他瞧瞧放置一旁的寒水剑,又瞅瞅脚下这具蜷拢无力的躯体,眼睛先是眨来眨去,后又瞪成铜铃,等了半晌,忽然双膝一跪,不管不顾的磕起头来:“求你死吧,赶紧死吧。你死了,寒水剑就是我的了。”
“咚咚……咚咚……”没少使力,却不见那人僵成直棍。老者不耐烦起来,上手一顿扒扯,把他整个捋直:“我说你现在死了没有?”
“啊……”想是碰到了哪里,那人无意识的歪下了头,小脸从泥湿的长发中露了出来。饶是双目紧阖,牙关死咬,唇边干涸着一大缕血渍,仍能看出本来是个美人。
老者呆呆盯了他好大一会儿,忽然忙忙跳起,朝着密林深处边跑边喊:“谭大少,谭大少,你的宝贝徒弟挂树上快死了。”
“什么谭大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现在要喊我谭老爷子!”树丛后又拐出个下巴光光的老头,拎起个铁算盘就朝跑来自己面前瞎吵吵的长须老者打去:“你怎么不长记性。”
“快……快……你徒弟……”长须老者不由分说架起他胳膊一路飞奔:“死了,说话就死了。”
“放你爹的狗臭屁。”谭老爷子挣脱不开,只得连声怒斥:“张小满你再不松手,我就把你这身骨头全抽出来做成算盘珠儿。怎么躲你躲了半辈子,跑到这么个荒山野岭的还能遇上?我这运气……我这运气……”
“快看,快看……这不是你徒弟么?”长须老者打断他的牢骚,用手一指:“爱臭美的小孔雀,现在可照不了镜子啦。这回变成个污糟蛋蛋,跑到阎王奶奶跟前发脾气,再把小鬼们吓着。万一来找我的麻烦,哎呀,我不是他师傅,我真不是他师傅。”
他颠三倒四的一通说,烦的谭老爷子又举起了铁算盘,忽而看见地上横着的寒水剑,心头一跳,再看看那没有生气的男人,蹭蹭几步上前:“呀!韩家的梅花月郎,我前些日子才见过。”
“狼?什么狼?”长须老者没有听懂:“小孔雀一眨眼变成翘尾巴狼了?”
“给我闭嘴!你眼睛长那么大,分不出孔雀和狼来吗?”谭老爷子吼道。
张小满被训的扭腰背身,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谭老爷子伸手在韩越心脉上按了按,又查伤口:“还有气儿……你怎么发现他的?”
半天不见人回答。
“我问你话呢!”谭老爷子回头一看,见张小满正抱臂瞪天:“说话啊,发什么呆。”
张小满指指自己的嘴,含混不清的咕哝着:“你让闭嘴,我怎么说话!”
谭老爷子哭笑不得,把他那一副修剪的漂漂亮亮的长须整个薅了下来:“小满啊,你带这东西干嘛?都不方便我掐你腮帮子了。”
“哎呦……”张小满猝不及防,疼的跳了起来:“我拿吸尾草粘了半日呢……你赔,你赔。”
谭老爷子笑道:“还是现在这样分不清公母的模样我喜欢。”
“……谭知深!”张小满怒道:“你才白长眼睛了呢!”
“啊……”韩越被输入了一股内息,大约难受,低低呻.吟。
谭老爷子被吸引回来,掌下放缓,半晌又抬头观望:“你说他方才挂在树上?哪儿啊?”
“那儿!”张小满走过去比划一番:“脸朝下,腰弓着,背上系着一支铁箭,卡在树杈间了,好像个吊死鬼。”
谭老爷子接过他递来的长箭,见箭头泛着一层幽暗的绿光,禁不住皱眉:“粹毒的飞流星?”
“有毒?”张小满吓了一跳,上手就往谭老爷子怀里摸去:“我刚才玩它半天呢,肯定蹭上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快把你的还魂丹给我。”
“闹什么闹!”谭老爷子赶紧拿箭挡在前面:“再闹,使这玩意捅你个大窟窿。”
“呜呜……”张小满嚎了起来,一指寒水剑,又伸左臂:“它已经捅过我了……”
谭老爷子翻翻白眼:“你是不是偷着拔剑来着……活该!”
“谭大少,你救我!”张小满抱着他不肯撒手:“你救我,救我嘛!”
“现在咱俩得一块救他……”谭老爷子一指韩越:“救活了他,让拿寒水剑当席敬。”
“啊?他不死宝贝也能归我?”张小满眼睛一亮。
谭老爷子嫌弃的瞥了他一眼。
“那快着,快着!”张小满咧嘴一笑,更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了:“小孔雀很好的,经常鼓捣来好东西孝敬我,我也不想他死。”
“都说了,他不是小讶,是梅花月郎。”谭老爷子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该明白的时候糊涂,该糊涂的时候又明白,这脑瓜子怎么和人长的不一样?”
“翘尾巴狼也行。”小满又推了推他:“快治吧。治活了他,寒水剑就归我了。”
……
韩越脑中一片白蒙,渐渐泛起些颜色,湛蓝的天,棉白的云,黄绿的落叶,靛青的山石,他和母亲并马而行,一路轻松自在的闲聊。
“我和你爹说了,等回上京聘几位像样的教养公公,好生教你。”
“他们能教我什么……”自己浑然不知唇边已挂上了笑意:还不如跟那个好色无赖的人学呢……
“少爷想让他们教什么,他们就教什么。”韩茂看他一副待嫁小儿郎娇态,不禁抿嘴儿轻笑。
母亲皱眉叹道:“是不是天下做母亲的都一个样?儿子养的再大,也舍不得给人;养的再不成器,也舍不得多骂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