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别来无恙啊?”
冯晚不言不动,连眼皮也未颤一下,四肢微微蜷着,手足都裸露于外,青丝一半覆在脸上,一半散落床下。
连翘停在他面前,伸出带着猫睛金戒箍的长指拂开几缕卷发,露出冯晚一丝血色也无的枯瘦小脸,居高临下看了两眼:“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不恭喜哥哥一声么?”
冯晚似无所觉。
连翘等了一会儿,渐起一阵低笑:“想就此睡去,不怕牵累英王了?难道那出不顾自己、为姘头脱罪的戏码白演了?既然已经开锣,何不坚持到最后?”
两行卷翘的长睫动了动,忽然掀开了一条缝隙,日光射进冯晚的眼底,映射出一个格外熟悉、却一点儿不想看见的人影。
“不许你┉┉污蔑英王!”
“我好心来劝,你别不领情┉┉”连翘弯了弯唇:“你死在这里,别人只会认为是她又搞猫腻,行一瞒天过海之计把美人留在了身边。你道圣上为何坚持送你去圆房,又是让礼部定吉时,又是令和王贴妆奁,第一为说明英王与你本就没有瓜葛,强宠人婿乃无稽之谈;第二是请天下百姓看一看,公理面前,她对爱妹并无私心。可若到了花红喜庆的那一天,抬去姬家的轿子空空如也,英王交不出人来,朝廷失了公信,这后果┉┉你可想过?”
“好心┉┉”冯晚盯了他许久,哑声问道:“你┉┉不是一直很想我死么?”
“谁说的?”连翘略略弯腰低头,语气十分温柔:“我更想看你被打回原形,这辈子再无翻身之力,只能委顿在尘埃之中仰望着我。”
“呵┉┉”
连翘对冯晚既不惶恐,又不在意的表情很不满意,贴近他耳旁低问:“被软刑伺候的滋味如何?公堂验贞更觉享受吧?还有游街┉┉”
冯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惨白。
“放松┉┉”连翘这方笑了,沿着他骤然僵直的脊背一寸寸向下捋去:“虽然千夫所指,不过一时之痛,比不上将来的绝望┉┉你就要重回姬家,再去服侍那个刻薄公公,再去照料那个混蛋妻主了。一辈子无从解脱,暗无天日。”
冯晚想推开他,推开始终笼罩着自己的厄运,却被狠狠箍住了手腕。
“曾经┉┉”连翘眸中闪着两蔟怒火:“你也想把我赶进这样的深渊,让我去过和你一样的日子。”
“┉┉”
“自小,我就看着喜欢的叔叔、舅舅、哥哥们一个接一个嫁了没本事的女人,终日劳作,常年辛苦,在外卑躬屈膝,在家挨打受骂,生不出女儿还得张罗给妻主娶小。每回娘家诉说,眼泪淌成了小河。”连翘慢慢说起:“可家下男人个个如此,谁又比谁能多得一份怜惜?唯有戊申叔叔与众不同。”
冯晚禁不住恨道:“他最是个禽兽。”
“是!”连翘红唇翘起,并不否认:“可他有能耐当个让人害怕的禽兽。你大约不知道,戊申叔叔原也是个苦命人,妻主早死,儿子又夭折,等办完了丧事,家产也所剩无几,身后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若是别人,怕早哭死了,可他自己找了出路,往内务府会计司下属采办处投了名字,干杂役三年,赶上了皇女封王分府大招仆从的机会。因是寡夫,又没银钱贿赂,他被分到当时最不受宠的雍王名下,从个值夜角门的公公一点点熬成了站班掌院的管事。十年辛苦,改天换日,随着圣上登基,他也熬出了头,在英王府有了一席之地。”
你对他大约羡慕的紧吧?冯晚别开眼睛,望向窗外。
“怎么能不羡慕呢?”连翘已然读懂了他的心思,并不否认:“戊申叔叔孑然一身。原来大家都当他是个累赘,生怕会纠缠上自己,余生填个无底洞,所以尽力躲避。可是后来,人人争着巴结,抢着奉承,孝敬了家里最好的东西,人家还看不上眼。那年节下我被领去给他磕头,他随手给的压岁银子比我娘劳碌一年挣来的还多。说起人间富贵,王府尊荣,更是让人瞠目结舌。爹娘回来就动了心思,把我也送去内务府备选,当时就说了一句话:戊申再有本事,当个管事也就到头了,可我┉┉不一样。”
冯晚木然听着。
“我打离开家进了内务府大门就下定决心,绝不会像可怜的叔叔、舅舅、哥哥们那样活着。”连翘高高扬起了头:“那么多同龄男孩儿里,我出类拔萃,又有戊申叔叔帮忙,揣摩过寒总管的用人喜好,家里也极尽所能上下打点,就为我能被选入英府当正房大侍。”
原来是志在必得┉┉冯晚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