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恒自见过师傅之后,再未受刑,反倒被赏了伤药,连带着洗用吃穿也改善了不少。这一日,他正靠墙呆坐,忽见禁门打开,一个蒙着半截面纱的少年走了进来,看身量不过十二三岁,蹑步弓腰低着头,双手捧了笔墨纸砚。
“总领让送过来的,恐大人无聊……”
“放下吧。”叶恒的目光停在几样东西上,正自思索,忽觉少年偷摸着在瞅自己,便转脸朝他笑笑。
少年吓了一跳,赶紧耷拉下了眼皮儿。
这也是个养在暗部的孤儿吧?还没拜师,先在各处做些杂务。叶恒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不禁喃喃自语:“以后还是会好起来的……”
“嗯?”少年不解何意,又“啪嗒”掀起了眼皮儿,眸光清澈而不失精怪。
“我是说你们……”叶恒颊侧伤痕未消,笑起来时唇角不甚对称:“圣上贤达明睿,英王更具仁心!”
少年长翘的睫毛上下翻飞,一眼挨着一眼的去看叶恒左耳戴的白玉环。
这小心思……叶恒禁不住又笑了一下:“你叫什么?”
少年缩头就往禁门瞄去。
叶恒弯唇而笑:“这会儿才想起规矩来?你可要挨打了。”
少年眉眼拧成了一团,似乎很是懊恼。
“反正也要挨打了。”叶恒竟起了戏谑之心,漂亮的杏核眼中满带笑意:“不如就告诉我吧……”
“现在叫八音!”少年说的极快,同时朝他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
“我以前叫六毛!”叶恒笑着回他。
真难听!少年没出声,小嘴儿挡在蒙纱之中嘀咕了一下,似乎还吐了吐舌头,已示鄙夷。
“我也觉得是!”叶恒低低笑出了声:“幸亏王主没问过,要不然得让她笑话死……”
这一想来心中忽觉不足。叶恒兀自痴了一会儿,见八音仍好奇的瞄着自己,便朝他努嘴:“你还不走哇?鞭子数可要翻倍了。”
八音扭腰就跑,半身已探出门外却又回头,斜来的眉眼暗藏挑衅:“我可以替你告诉她去……”
“敢!”叶恒刚恶狠狠吐出一个字,见这灵秀顽皮的少年已消失在了眼前,不禁又泛笑意。笑着,笑着,惝恍渐生,叹息不绝:他连暗子都不是呢,哪儿能出的了卫府见人?自己的这个小秘密怕要永远带进泉下了。
“懂得时务”换来圣上“开恩”,让我能和王主在信里交谈几句。叶恒铺开了白纸,研磨许久,却未动笔,千言万语堆在心头,竟不知拿什么开头才好。
“王主总怨我不会讲情话……还真是……笨的可以。”叶恒自嘲的撇了撇嘴:“看来得下辈子再去修炼了。”他托着腮,指尖轻轻摩挲着珍爱的耳徽,想起刚才八音盯着看时那着迷的样子,轻叹一声:“不如说些正经有用的吧。”
再想一刻,他庄重落笔:“奴才叶恒请王主谏废暗部旧制事……”这一细论,竟为暗卫至苦、至难、至不堪的命运,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中间又删改几次,等写完最后一句,天光已然放亮。
“师傅日后见此,怕要将我逮回人间好生给一顿教训!” 我不能为暗卫扬名,却还挡了别人扬名之途。可师傅不知道,我这暗卫虽背着污名死了,却有可能换别人不做暗卫,另走生路。郭缮尚不能为此,叶恒为此……足感骄傲!叶恒自己读了一遍,感概百端,正要填上名字,忽见禁门又开,总领带着若干禁卒入内,小八音极其谦卑恭顺的跟在旁边,手里捧着一身青色新衣。
“大人稍等。”叶恒从容签了名字,又写日期:“今儿是十二月……”
“二十!”总领看他皱眉在想,便接了一句:“前日已宣读过圣旨,你该记得……”
“是!”叶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笔尖慢慢划出“二十”两字:苍天果然无情,竟选了这个日子把我赶走。
总领也未催促,看他换了衣裳,挽起长发,自己把两手背到了身后,便低声告诉:“不忙受缚,有人……等着见你一面。”
叶恒一愣,随他走出监牢,到了卫府正堂旁一间小室,见守候在外的尽是持枪佩剑的禁军统领,心中更觉纳罕。
“进去吧。”暗部总领打开了房门。
谁在里面啊?八音偷偷掀起眼帘,从前面众人的缝隙间朝里望去,就见一个高挺却瘦削的素衣女子正闻声转过身来。
“王主?!”叶恒一下子呆住。
“阿恒!”云瞳颤声唤道。
叶恒猛扑过去,一头扎进她怀中,恸哭失声:“王主!”
暗卫怎么能这样失态呢?!八音想不明白,踮脚还待再看,总领大人却已上前轻轻阖起了房门。
“王主?王主!”叶恒上上下下去看云瞳,摸她的脸颊,抱她的腰身,拽她的衣袖,揭她的袍襟,没见着哪里有甚损伤,这才抖颤着笑道:“你回来了……回来了……唔……”
一个吻忽然压来,瞬间便抽干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回来了,可我却……”云瞳刚说了半句,就被叶恒重又堵住了唇。
“不必说,不需说……我都明白。”
“阿恒……”云瞳只觉心痛如绞:“你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么?”
“嗯!”叶恒紧紧贴着她的胸膛:“是我的生辰!十八年了,我才有了个自己的生辰……”他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努力绽开一缕微笑:“之前还得着了礼物!没有白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