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隅古园,北开柴扉,楼台错落,轩榭婉然。过短篱,穿修竹,行绿荫,隐显粉墙黛瓦,随处奇峰怪石。曲路迂折,廊亭回旋,秋藤高架,花木遍植。院立四桐,掩映三山,陈方丈大镜,澄澈晶莹,一帘烟雨,满目青翠,写影其中,怡然自得。又有青山如画,碧水潺流,锦瑟成歌,洞箫声醉。(1)
糊窗不用纸纱,满嵌玻璃,蓝白金绿,极尽绚烂,时如游玉宇,又似过天境,人在其中,不晓是何方世界(1)。一个卷发小郎静立窗前,对景嗟叹,以歌自怜,翻来覆去,只吟唱那几句。一只小鸟赤头翠羽,飞来停在他指上,“咕咕”叮啄。
“你总来听我唱歌,也是老朋友了。”小郎低声问道:“我叫冯晚,你叫什么?”
小鸟没啄到米粒,扇了扇翅膀,又飞走了。
“这只叫吉祥!”背后忽有小侍应声而笑:“少爷您好像最喜欢它。”
“吉祥鸟……怪道觉得亲切……”冯晚想起自己那只金丝斑斓的小风筝来,叹了两叹,忽又醒悟什么,转头言道:“说过几次了,我不是谁家少爷。”
“哦!”小侍吐了下舌头,屈膝一福:“官人午好。”
这称呼也令冯晚不适,他皱眉言道:“没人这样叫过我。”
“那……郎君……”
更别扭了。冯晚又是摇头:“直呼姓名就好。”
小侍面露难色:“主人会罚奴才的……”
“你主人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冯晚问过他多次,心中更想过多次。犹记得烈火熊焰之中,他朝东磕头,祈求苍天怜悯,不留肉骨血泪,不去转世轮回,只余一缕孤魂,仍伴王主左右。浓烟熏鼻,哭喊震耳,他伏倒在地,渐渐意识模糊……再等醒来,眼前一团漆黑。只道身在阴曹地府,等见阎罗,忽觉身下一颠,锐疼钻袭,耳旁却闻人沸马鸣之声。
“停下检查!”
“这是恭送碧落大祭司法驾回神山的车队,有御赐令牌为凭,不需查验。”
“大祭司不在车上啊?”
“圣上着意挽留,仍居上京。”
“那这许多红木大箱是?”
“大胤敬奉天神的礼物。怎么,尔等还想瞻仰一番?”
“呃……岂敢岂敢,大人说笑了。”
车马徐徐向前,冯晚一惊,下意识举手张口,才觉毫不能动,惶疑之间,灼痛刺心,又已昏迷过去。这一路跋山涉水,再不知身在何处,间断能醒,皆因痛楚,似乎有人在脱自己衣裤。
“伤的怎样?”
“很重!”
是女人的声音!冯晚挣扎起来:不要碰那里!我不要别人碰那里……鬼也不行,神也不行!
“他一定疼了……”
“疼是好事!”
清醒渐次多了,冯晚却总不见人,这才知道眼上被蒙了布罩。行船换轿,几经辗转,等移居此处,他已能吃进清水粥饭。
“还用多久,他能见人说话了?”
“再养些日子吧!”
为什么他还活着?冯晚每问自己,都觉是在梦中,可梦,总会有醒的时候。终于那一日,他睁开眼睛时,看见了光亮,光亮之中,有一座仙苑,一间华屋,一方胜景和一个眉目憨善的小侍……
小侍名叫绿蕉,对他殷勤备至,见他抚颊,就搬来镜子,见他揽镜,就奉上簪环,见他不取金银,第二日又换了一批珠玉。只除了回答不了冯晚的疑问,其余一切皆恭顺听命。
一住月余,冯晚极少开口,似乎也对诸事无心。只是静等绿蕉口中的主人前来,加诸自己身上又一段莫测命运,却始终不见踪迹。
“你主人是男是女?”
“是位娘子。”
“给我……疗伤的人也是她么?”
绿蕉点了点头:“主人对郎君关爱备至。”
冯晚下意识按上胸口的贞砂:“为何如此?”
绿蕉不明所以,挠了挠头,便拣恭维话说:“为何如此……郎君天仙般容貌,正配这里天宫样景致……”
冯晚冷然言道:“你同她说,冯晚请见一面。”
绿蕉为难答道:“郎君恕罪,奴才见不着主人的面。可每一偷懒或做错事,主人都会知道,依轻重不同,降下惩罚。”
冯晚皱眉看他。
绿蕉舔唇耸肩,似乎是在担忧这一句是不是也说错了。
夜去晨来,日落月升,日子就这么安静过去。冯晚从卧床到半坐、到起身、到能去院中浇花养草,前尘往事恍如云烟。只有在唱起《白头吟》时,他才会在心底默唤一声:紫卿,你放心……
“主人是……这里是……郎君被主人留在这里是因为……”绿蕉绞尽脑汁也答不上来,看冯晚未作强求,自开妆镜,知道他有个对影说话的癖好,便蹑手蹑脚退下去了。
冯晚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不知多久,忽把青丝挽上头顶,拾簪正要插扣,忽见镜中多了一影。
一个锦衫女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背后,眉目含着慈祥笑意。
冯晚一僵,盯她几眼,任卷发慢慢散下,长簪入袖,推桌回身,眸光直视那女子。
“听说你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