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里竟然住进了这么多美人!
可惜!不是冠发戴簪,就是牵女抱儿,都是有人家的了……
眼见那三个男人说笑而去,小儿郎们也一溜烟没了踪影,我揉着额上红包,半天还没回魂:他们谁更美一些呢?各有韵致,无从比较,唉,其实好几位都没能看清容貌呢!不过倒是有一样相同,就是遇上了都让你脸红心跳,立变傻瓜。
额头越揉越疼,我一边呲牙咧嘴,一边赌咒发誓:一定要娶个能比得过的绝色美人。
“你是……小......六小姐!”对面走过一位管事,看我既不避道,也不问好,一点不守下仆的规矩,刚要出言训斥,不妨认出是我。
“嘘!”我上前就捂住了他的嘴:“主君一大早的来和谁寒暄?我也想见见。”
“小姐,那可去不得啊。”管事大现惊恐。
“我自个儿家的亭台楼阁,怎么去不得啊?”仗着母父娇惯,姐兄疼爱,我打出生起就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你悄悄告诉我那地方儿,然后自己直走转弯,就当在园子里没看见过我。”
“这……这……”管事的五官都拧到一起了,在我再三威逼之下只得结巴言道:“燕回居。”
“哦!”穿过前面这片庭院就是。我眯眼一笑,趁管事不备,迅疾点中他的哑穴,来不及再扮个鬼脸儿,就大步跨过了月亮门。
院中传来一曲清丽笛声,随风而吟,拂花微颤,好不动人心弦。我停下脚步,侧耳细听,迷糊糊的寻到了东阁。却见这里与别处不同,廊下院中都侍立着许多仆役,垂首拱袖,井然有序。我挨不到前面去,只好躲在一棵矮树旁,不时偷偷张望。
莲窗半开,珠帘低垂,依稀有两位美人品茗共话,我赶紧凝息去听。
“都生疏了。”
“我听着比以前更有韵味了。”
“什么韵味,老气横秋的,瞧把小莲蓬都吹到大荷叶底下躲着去了。”
美人清朗朗一阵低笑:“一路看来,已然绿枝流金,不如同赏秋光?”
“好啊。”另一美人便命卷起珠帘:“咱们杀一盘棋吧?和锦衣郎对弈,我总是输,同你倒还势均力敌。”
“这成了紫卿说的:山中无老虎,猴子自玩耍。”
“别听她的…….”
我正为看不见美人倩影而抓耳挠腮,谁知老天相助,帘卷纱开……东坐一人衣朱紫,雍容骄丽如耀目牡丹;西靠一人穿鹅黄,华光溢彩似艳日金荷。刹那间,我只想化身黑白子,能腻在那两只葱白玉手间,或被夹拨,或被摩挲,或被按捺颠当。
“爹,字写好了,您看一看。”
我一个劲儿的想往窗前凑,为能把绝代佳人看的更清楚些,不妨从里跑来一个男孩,比棋案高不了多少,只露出光洁额头,乌黑眉眼和一副与他年纪不大相称的庄重认真来。
“写的多好啊!比你姐姐还强呢。”紫衣美人由衷赞道。
“这可把他夸到天上去了。”西首美人笑得很含蓄。
“我写的就是姐姐做的诗。”男孩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知道诗里是什么意思吗?”
男孩摇了摇头:“娘让我问爹爹来。”
西首美人含笑正待讲解,忽听院中有人高喊:“小莲蓬,快跟我们走。”
两个男孩一高一矮,携着手雀跃奔来。
“六哥,去哪里啊?”屋中的男孩就迎了出来。
“玩躲猫猫,他们都开始了,我特意来叫你和阿俏。”
我探脖一瞅,那个矮些的男孩梳着两个光油油的小抓髻,各自套着个毛茸茸的红绳圈,配上粉嫩嫩的小脸蛋,黑溜溜的大眼睛,眉间一点红彤彤的胭脂扣,显得特别漂亮可爱。
小莲蓬被他们一左一右拉住就跑,还不忘回身和父亲道别:“爹,那我玩一会儿去。”
西首美人含笑挥手,紫衣美人却探身叫道:“小九,你们别只顾自己高兴,让着弟弟们些。”
“知道啦。”高个儿男孩往来就像一阵风,“呼”的从我眼前飞过,我只看见他斜长黑眉,凌厉锐美如未出鞘的宝剑。
想因风大,西首美人又命放下珠帘,遮住了一室好风光。我欲去难舍,几度回首,再看不见那美丽身影了,这才悻悻而去。
“我以后娶个什么样的美人好呢?”一边往燕回居方向走,我一边暗暗琢磨:早上想要个英姿飒爽、沉静隽美的,刚才想要个妩媚多姿、颠倒众生的,这会儿又想要个华贵雍丽、气韵万千的,心里还惦着那个风雅不俗、出尘如仙的,唉!
哎?
这到哪里了?光顾胡思乱想,竟然走岔了道,眼前又是一个别致小院,藤萝缠绕,青枝弯蔓,院中围绕数位小奴,正拍手欢笑。
我钻进去一看,原来院中两个小娃正在玩耍,一个不到两岁,如同粉堆玉砌,顶着满头柔软小卷,好像披着曲曲鬃毛的小奶狗,由乳父领着小手,歪歪斜斜的转圈跑,说话也是奶声奶气:“捉(追)……哥哥……拍球球。”
另一个小娃抱球跑在前面,又叫又笑,无比欢畅,看模样是早间在猎场见过的那个,有双很美丽的丹凤眼。
他光顾回头笑,不妨掉了球,正滚在我脚下,我捡起来递过去,朝他眨眨眼睛。
小娃愣了一下,凤眸微眯,审视的盯了我两眼,立刻显出不同于前的威势来。
这回轮到我发愣了:早上他笑得挺甜挺软的啊。
就在这一瞬间,卷毛小奶娃整身扑了上来:“捉到了哥哥……”
凤眸小男孩急往旁边一跳。卷毛小奶娃扑空跌倒,瞬间大哭:“哇……”
我就手一扶,抱起小奶娃,看他泪花满面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往额间小发卷上亲了一口:“别呜呜。”
“谁又欺负我弟弟?”忽然间,院门一响,冲进来一个小姑娘,赫然就是花千慧,凌厉眼神往我脸上一扫,我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忙把小奶娃放开。
“我也是你弟弟嗳。”凤眸小男孩悄悄把球踢到了小奶娃乳公脚下,听见内屋门响,有位绿衣美人已到近前,忙就扑腿抱住:“三姐回来了。”
天啊,竟有这样美丽的人!我随着他目光往上挪去,又一次的变身为呆柱子了。那美人就似在诗中走出,绿云双亸插金翘(1),轻衫罩体罗碧香(2)。云堆翠髻,唇绽樱颗,榴齿含香(3),纤腰楚楚。风情冶艳,词笑温柔,最是绝殊脱俗处,情丝如卷在鬓边。
“小璨,你把弟弟都吓着了。”
“怎会!”
花千慧对着他父亲在笑,余光却邪魅的挂着我,我总觉她是认出我来了,虽然痒的掏心挠肺,却不敢再抬头看那绿衣美人。
“你早上去哪里了?”绿衣美人温柔的搂住凤眸小男孩,又抱过抹泪瘪嘴儿的奶娃娃,一边还牵挂着女儿。
“骑小胭脂遛遛。”花千慧这才从背后“变”出一把野花来,先挑了开的最美最盛的一支献给父亲,又分头摘下两朵给了弟弟们,对凤眸小男孩笑道:“找小宓去么?他们在个假山洞里玩藏猫猫呢!”
“去,去啊。”凤眸男孩一蹦老高。
“哥…….哇…….”卷毛小奶娃见哥哥跑了,急的扔掉刚抱到手的布球,伸手去抓。
“咱们一块去,别哭,别哭。”凤眸男孩又冲回来,踮脚儿来够。
“小绰可抱不动你这肉团团。”花千慧从父亲怀中接过卷毛奶娃:“姐姐带着你玩,让他们全找不着。”
“慢着些。”绿衣美人一路嘱咐:“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吧?”
“吃过了。爹你快歇着吧。”
花千慧临出院门前有意无意的又往我身上扫了一眼,我心里越发忐忑,本想再多看看绿衣美人,可他回屋去了,我不能跟从,只好悄悄从后门溜跑,辨辨方向,仍往燕回居来。
“小……”燕回居中堂门外站着内院大总管斌叔,看见我就是一呆,忙上前挡住:“小姐怎么这样打扮,跑这儿来了?”
“咳!”我顾不得解释,先往里一指:“我爹在里面?”
斌叔严肃的点了点头:“主君特来拜会…….”
奶奶的,刚才那个管事明知爹爹在此,还故意把我骗到这儿来。我暗自骂了他几声,又想:爹爹怎么才来过又来,是不是因为人家的主君太美太气派,非得顶礼膜拜,一拜再拜?
“小姐!”
“别嚷嚷啊,斌叔。”
“您要做什么?”斌叔看我像是要往中堂溜,赶紧伸手拉住。
“就瞧一眼。”我耍起无赖:“不让我瞧,我可喊了!到时丢的是爹娘的脸,反正我就一个小丫头,甚事不在乎。”
斌叔的眉毛都纠成了一团,我趁他犹豫,已经趴到门缝上了:真的还有人比我今天见过的那些还美么?
一泓碧蓝海纹锦袍,描金线,染轻云,袍下露出瘦靴尖,穿花珠,踏玉板,不时点着青砖地。一个声音低低响起:“自家兄弟,何必客套。”
嗯?我朝斌叔疑惑的眨了眨眼:怎么这样称呼?
斌叔只动口不出声:“那是你十六叔。”
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使劲拍着脑袋:爹爹娘家兄弟众多,叔叔伯伯不知多少,排行十六的是……
“你以前没见过,见不着。”斌叔又道。
那今儿非见不可啊。可这大门也关的太紧了,不管怎么变换方向,都只能扫着美人的下摆袍襟,就是窥不见容貌,急的我一路挪到窗户边儿,还没来得及拈湿窗纸,忽被斌叔攥住了手臂:“咳。”
“嗯?”
不知何时,院里涌进了一大群人,管领在前,小仆在后,护卫环护之下,一位盛装丽人昂首缓步到了阶下。
冰山般高凛,冰雪般莹透,冰玉般傲美。我只看了一眼,就似被冻住一般,不知是因太过惊艳,还是油然而生惧怕,连眸子也一动不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