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宏宫处禁城西路,虽比不得曾为凤后居所的乾德殿华彩辉煌,但较之雍丽巧致的长春宫更显轩阔魁伟。虽已封禁多年,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仍透着威严,凝着冷艳,处处彰显着昔日主人睥睨后宫,不甘人下的气魄。宫门口铸着一对铁狮,头爪峥嵘,气焰高炽,令人一见便生畏惧。
世宗皇帝的废后铁彦曾在此居住十余年。
天顺年间,他是皇五女紫曼昆(熳焜)的正君,因姨母绥靖侯铁鹰强扩玄甲军触怒了太宗皇帝,在妻主被册封为太女之后,未获旨意随晋太女君尊位。羞怒之下,铁彦回了娘家斡旋,本以为只要劝说姨母暂向皇帝低头,待太女继位,可图长远。谁知就在那几个月间,紫曼昆意外遇到了花眠,情投意合,闻琴解佩,成了人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属,夺了铁彦曾无限期许的“鸾凤和鸣,比翼齐飞”。
韶定元年,世宗继位,以“先帝未有明命”为由,不顾他曾是明媒正娶的潜邸正室,只封贵君,还列花眠之后。这座偏西的崇宏宫也不见皇帝流连,无论宫监铁卫,人人都拿东边的长春宫当邀荣之所。
韶定二年,花眠诞育皇三女,世宗大喜过望,当日就将心爱的男人封为皇贵君主六宫事。若非还有绥靖侯掌着十数万玄甲军,惹皇帝颇多顾忌,皇贵君早就成了凤后。纵然群臣力争,勋戚不服,凤后之议十年不决,长春宫到底是被改称长春殿,昭显帝心所向。
可是后来,与世宗皇帝政见不合,感情渐远的铁贵君,却在这座崇宏宫中连生二女,继而入主乾德,父仪天下……一时好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转眼间却又广厦倾颓,大船翻覆。什么尊荣,什么声名,什么恩怨,尽毁尽绝,连根苗也不剩一株。
铁彦在人间看着花眠废死,花眠在九泉看着铁彦自尽。
魂如归来,再看这处宫阙,怕是血泪皆无,只余一缕叹息。
“别在这儿乱叹气。”
随乐旋一惊回神,见姚重华神情凝重的正叮嘱自己,忙低头答是:“谢二姐夫。”
端王君越走脸儿越白,寿宁侯诰命越走头越低,他们都曾是这里的常客,亲历韶定一朝风云变幻,亲见二十余年草木枯荣,感触自然更多。等听得传见,四人依次进了殿门,向居中端坐的凤后跪拜行礼:“千岁金安。”
跪了一会儿,才听得清澄说话:“起来吧。”
没赐座,没赏茶,凤后不开口,四人也不敢出声。随乐旋悄悄望了一眼姚重华,见他一改往日嚣张倨傲,居然站的笔直。
“听说你们几位家里,有人染了热症?”半晌,清澄终于问道。
三位王君,一位诰命齐声回禀:儿女小孙得病,已都好转,有劳千岁挂念。
“是怎么好的啊?”清澄又问。
随乐旋本想说“孩子自己挺过去的”,不妨姚重华已先奏上:“我家是往六妹恭府要了一条仙根,小约吃过热就退了。”
“仙根?”清澄挑眉看来。
随乐旋忙道:“就是别坊出售的丸药,说是仙根制成,也不知真假。千岁知道的,头前王妻发作热症,连上朝见驾都不能了。到处求药,在别坊请过大夫,因此府里留了一些药丸。后来珠儿也病了,怎么看都不好,才想起这个来,可能是真管用,也可能是病就该好了,我也不懂。听说小约发热,二姐夫着急,就把下剩的都送给和府了。”
恭王君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寿宁侯诰命邢氏暗道:别坊现被朝廷封了,上京到处找不着仙根,偏他家还有,难怪要被质询。
“看来挺灵验。”清澄话锋一转:“说这仙根是从一个叫莲花寺的地方挖出来的,你们知道么?”
随乐旋听见“莲花寺”三字,心中便是一紧。
邢氏自然耳熟,笑着回道:“莲花寺臣侍去过,荒山野岭间一个小庙,没甚香火,不想真有圣物。”
“封君去那里作甚?”清澄似乎问的随意。
“小儿,啊,就是英王侧君,胎像不稳,臣侍就去莲花寺替他拜拜菩萨。”
清澄“哦”的一声:“上京多少寺院,供着多少菩萨,怎么封君一处不拜,非要去个荒山野岭间没甚香火的小庙里拜去呢?”
随乐旋强作镇静,也随着端王君和姚重华的目光往邢氏脸上看去。
“之前小儿在那儿许过愿,顺利怀上了,所以…….”邢氏话到一半,自己也迟疑了下来:那之前为何非去莲花寺许愿,小奕可没细说。“他不知听谁告诉,那里的菩萨有求必应。”
随乐旋只道邢氏会把自己供出来,心正砰砰乱跳,不妨听他说不知道。才松下了一口气,哪知这位寿宁侯诰命又掉头问来:“六王君,您也拜过那里的菩萨,您是听谁说的来着?”
随乐旋一口气就此梗在了胸口,上不上,下不下,难受至极。见清澄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自己,忙故作疑惑:“我没拜过啊?”
“想您忘了,我在莲花寺还遇上了贵府的虞公子呢。”邢氏记性甚好,说的一字不差:“他说是奉恭王命替王君还愿。王君诞下世女,得偿心愿。”
这一下随乐旋不敢再装,忙作拧眉细想,而后恍然大悟:“哦,封君说的莫不是鸣远寺?”
鸣远寺也好,莲花寺也罢,姚重华和端王君都不明就里,脸显疑惑。明光殿大总管杜献低声在旁言道:“禀千岁,鸣远寺就是莲花寺,寺门无匾,原名失传,坐落灵鹫山中,内有古佛坐莲,百姓们有称其为鸣远寺的,也有叫它莲花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