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被小心放在少年眼前,女武官的动作甚至堪称温柔。她下手颇有分寸,并没打算取婴儿性命。那婴儿哭得依旧撕心裂肺,可少年却像是僵住了。他伸手抱住浑身鲜血的婴儿,跪在父亲尸体前,仿佛一座即将风化的石像。
有的士兵解开裤带,想对他行那禽兽之事,却被武官一脚踹开。女武官拉扯着如行尸走肉般的少年的长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哈哈大笑着,带着手下兵痞扬长而去。
少年仍是跪着,与他同来的奴隶们都畏缩地远远避开他身边。直到队伍即将走到末尾,村牧才指使田监架起少年,骂骂咧咧地追着队伍离去。
阳七依旧藏在树影里,方才见到的令她手脚发凉,着实被吓到了。然而不知为何那少年的眼睛却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坐在树杈上发了好一会呆,直到太阳落下山头,仅存的余晖昏昏黄黄地铺满整个大地,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女孩像只猴似的呲溜一声下了树,又回头看看百步外的芜头田,她几个时辰前还在那里偷过菜吃,可如今田地里却横着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
阳七拖着脚步,感觉腿中灌满砂石,恍惚地辨认了一会方向才找到回村的道路。
她从一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是个贱民。
她和那些住在大房子里的贵人不一样,她挨饿受冻,是因为自己的父母是贱民。她的家人挨饿受冻,是因为她们的祖辈是贱民。她曾经以为,人一辈子的命,不论好的还是坏的,不论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尊贵的还是卑贱的,都是从一出生就定好的。
但是今天阳七发现,并不是。
尊贵的也会变成卑贱的,强横的也会变成卑怯的。阳七不明白稷坂村外的的王权更迭,也不明白横行乡野的村牧其实也不过是乱世中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她只看到了女人手中的剑,还有她身后耀武扬威的士兵。是不是无论何人,只要手中有了能令人颤抖的武器,就能变成主宰生死和命运的人?
如果,尊贵的大人可以变为卑贱的蝼蚁,是不是,只要足够强大,她这只蝼蚁,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不知走了多久,阳七一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村口。远远地一个小儿像只发了疯的狗崽子般向她冲过来。
“阿姐——七姐!!!”
阳七停下脚步,如同村里每个拥有一大群猪突狗进的弟妹的人一样,满心不耐地看小黑炭张着两根细胳膊,边跑边向她比划。
“比划什么!也别哭!”阳七板起一张小脸呵斥道,“好好说话!”
果然那小儿打了个哆嗦,硬生生把哭憋回去,抻着细成一根棍的脖子嚎道:
“七姐——阿母要扔了小十三!这可怎么办啊!”
乍闻此言,阳七脑袋嗡地一声,也懵了。
上次阿母发火对阿父连打带骂,她上前阻止结果惹得阿母提刀来追,跑了十几天才敢回家。却不想还没进家门就听见阿母竟要将她出生才半个月的小妹扔了。
“干嘛要扔?村牧大人不是前几天才赏了她?”阳七一着急声音也尖利起来,“阿父呢?五兄呢?”
“阿父一听就哭了,哭着求阿母别扔,结果又被阿母打,打、打晕了。”男孩抽抽噎噎地哭到:“五兄他只护着八姐,一看阿母要打人就躲远了。”
“混蛋!”阳七愤愤骂了句,也不知到底在骂谁。“阿母朝哪个方向走?我去找她!”
“阿姐……”
男孩哆哆嗦嗦地抖成一团,眼睛哭得像两只核桃。他在家里排行第九,不占长不占幼,长得像根豆芽菜似的,被年长的兄姐欺负也不敢说。有几次差点饿死,还是阳七接济他一口饭吃。他知道阳七烦他,但再烦也从来没不管他。
眼见阳七又要发火,九郎打了个寒战,连忙伸手指出方向,“好像,朝稷坂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