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了刀吃过朝食,阳七便像往常般早早上工了,家中一时静下来,只剩个哑巴和瘫子。
说不清缘由,阿弃是有些怕朱勾的,即使朱勾看起来虚弱得一根麻绳就能勒死。阳七临走前把朱勾放在屋檐下能见到阳光的地方。朱勾沉默得像个人偶,自从坐在那里就一动不动,似乎连目光都没偏移一下,但阿弃总觉得朱勾在看他。
把洗衣服的木盆和水桶搬到院子里离朱勾最远的角落。一整天阿弃都如芒刺在背。他心里委屈,又不知自己为何浑身上下不舒服,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门,希望阳七能早些回家。
直到日暮时分家里的大门才被再次推开。阿弃灰头土脸地从灶房里钻出来。只见阳七满脸倦意,身后还跟着拉了满满一车木板的毛驴。
卸了车阿弃赶紧把累得够呛的毛驴牵了,趁阳七不注意偷偷给它一把豆子。毛驴喜得咴律律叫两声,又用头拱阿弃还想讨要。阳七闻声回过头,吓得阿弃连忙背过手,头发都像要从脑袋上一根根立起来。
厢房里传来叮叮当当一顿响,阿弃觉得阳七知道自己偷喂毛驴,没胆现在就去招惹阳七,便钻进灶房使出浑身解数整治出四五样菜,还给阳七碗里多加了一个鸡子。但厢房里的耗时似乎比想象中长,阿弃担心饭凉了,只得磨磨蹭蹭地扒在厢房门边看了一眼。
这眼吓了他一跳,此时房间已经从中间分成两半,原本屋里的所有器物都被堆到远离正房的一边。
不知怎的,阿弃心里又疼了一下。
阳七并没注意到阿弃来了,也没注意他低着头悄悄走了。她将厢房中间打出隔断变成两间房,又琢磨着还得在墙上再开出个门来。朱勾坐在屋檐下,看着阳七赤着上身满头大汗在厢房里折腾,突然若有所感。她抬头望向院墙方向。春日里开了桃花满树的地方如今结着一个个指头大的小毛桃,那坠满果实的桃枝悠悠颤着,像是被初秋的晚风惊动。
停在颤动的桃枝上片刻,朱勾的目光又转向在厢房里忙碌的少女。曾经自己的每一天都仿佛在拼命奔跑,而后世界猛然停顿下来,漫长得让人发疯。如今生活似乎再次有了变化,一点点,一点点,是她过往半生都没体验过的。
这时,她麻木的四肢仿佛稍微有了感觉。
天,有些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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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日子便这般平淡如水地过下去,朱勾成了这个家的新成员。阳七后来去过兹女所在的勾栏院。她如今没钱把兹女赎出来,兹女也不想现在就出现在朱勾面前,她便仍旧住在勾栏里,只是若有需要自当为阳七效力,区区木枷可拦不住她。
安顿好朱勾,阳七就为太夫人八十寿诞忙上了。城主为人至孝,即便城里因太夫人势力横行颇有些风言风语,但寿诞仍旧穷全城之力,务必办的风光隆重,太夫人的属僚们更加得意几分。
阳七不着家,家中日日只有阿弃朱勾两人相对无言。阿弃惧朱勾如虎,能躲在灶房不出来便不出来,两人自然不知让他们挂心的这个家的另一个小主人曾经于家门前长立,也不知屋中透过窗子看见这一幕的朱勾微微皱了眉头。
阳七近来仕途颇有几分艰难。因管着府库,说是肥差也要在监守自盗的前提下。可她的心太大,自然不满意漏出来的三瓜俩枣,而是一门心思要往上爬,更要为十三的前途考量。如此一来府库账务清明,少城主十分满意,可没有同流合污之人,那些想借着太夫人寿辰之际发笔横财的人就不那么满意了。
阳七心中暗自警醒,人前人后都争取不留下错处。却不知表面上一片平和的绥城背地里早就暗潮涌动,而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人也都伸出了爪牙。
时间一转眼就到九月初三,还有两天就是詹太夫人寿辰之日。这些天里陆陆续续绥城多了许多生面孔。詹太夫人的故交好友,以及看着城主面子上前来捧场的贵人们次第迎门,阳七身为府中庶吏忙得几乎宿在城主府。
太夫人好玩乐,寿宴也不止办一两天。随着贵客到来西城的别苑里日日莺歌燕舞,与姣童美婢行酒作乐的□□飘过高高的院墙,甚至连路上行人们听见都不免臊得脸红心跳。
因膝下无女,城主府的晚辈们自然要侍奉在侧。阳七眼看着少城主每日从别院里回来脸都是黑的。
虽为府库曹吏,但阳七在绥城到底不算什么有头脸的人物,太夫人的寿宴也不会特地请她到场。不过说来奇怪,近几日长史冯元却莫名与她热络几分,时而还相约与她吃酒。言谈间更是邀她前往太夫人寿宴,大有要亲近提携之意。
阳七心中愈发不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身为曹吏虽对太夫人一派处处恭敬,但到底并未让她们占到什么实际便宜。她心知对方早有不满,只是没找到理由发作。如今一反常态地放下身段与她这小吏交好到底是何道理,对她们又有甚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