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都在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入了太夫人的眼,值得她派出冯元亲自拿人。可想来想去自己也就是个府库里的小小曹吏,脑袋上还顶着个府库总管。那些小官小吏们想卡些油水也就罢了,就阳七手上这点权力,怕是亲自捧上太夫人都未必稀罕。
揣着满腹疑问,阳七被冯元领着穿过三门直入内院,在一暖房前停下。两名健奴守在门前,另有两人跟着她将她押到房中席上跪下,她们则负手站在她身侧。
一路上阳七都表现得极为顺从,连被强按在席上也没什么反应,眼观鼻鼻观心地缩着脑袋等着,像是个被这阵仗吓破胆的升斗小民。阳七进到房门冯元就退出去了,过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房门才再次被推开。伴着老人的喘息和身上连浓香都掩不住的隐隐死味,阳七恭顺地以额触地,感到一双掐丝云履从她身前迟缓地走过,随后重重地落到塌上。
“稷吏,还不快快拜见太夫人!”
上方传来冯元尖细的声音,阳七把身子压得更低几乎五体投地,惶惶然叫道:“小人稷坂山阳七,拜见太夫人。”
半晌,太夫人才喘着粗气道:
“抬起头来,看看。”
阳七闻言又恭顺地压压身子,这才慢慢地抬起头,视线也随着动作慢慢升起。然而只看了太夫人一眼就被冯元训斥:“无理的东西,谁准你直视太夫人的!”
阳七闻言连忙低下头,继续趴着瑟瑟发抖。
又过了好半晌,久到阳七都怀疑太夫人睡着了,才听见听见老妇吃力含混地开口。
“长得……不太像。可惜了。”
话说的没头没尾,可阳七的心却像落入冰湖,扑通一声到了底,然后那颗心又像在冰湖底着了火,慢慢烧遍她全身,让她整个身子都像要烧起来。
她听见冯元倚坐在太夫人脚踏上,掐着嗓子用她从未听过的柔滑声调凑趣道:“太夫人说的是,这稷吏家的姐妹俩长得分毫不像。姐姐黑得像灶里滚过的炭球,妹妹却白嫩地像刚剥壳的鸡子。您说,奇不奇怪!”
太夫人却没理冯元,而是对着阳七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你妹妹,是个好的。我很喜欢。日后就留在我身边侍奉。自,亏待不了你们。”
对于太夫人的冷淡冯元毫不在意,反而掐着嗓子对阳七道:“听见没有,令妹得了太夫人青眼,得以侍奉身侧。这可是你们家天大的幸事,等闲人求都求不来,还不快磕头谢恩!”
阳七头埋在地上看不见表情,颤声道:“太夫人……这是要我家小十三……做僮使?”
屋内静了一瞬,半晌太夫人嗯了声,算是应了。
“可……可……”阳七着急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道:“可小十三才七岁,太……太小了。小人听说,僮使是要服侍主家,做床上那事儿……”
“放肆!”
冯元绷着嗓子叫了一句,这乡野来的蠢妇把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拿到面上说,分明是不想活了!
守在周围的健奴闻声噌地拔出身侧长剑,太夫人却慢慢地抬起手,道:“无妨。”
阳七仍跪在席上,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袴裆里。她听见上方年老痴肥的太夫人歇了好一会,才开口吃力地说:“我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几年。令妹跟着我,等我死了,就给你们一大笔钱,足够你们,离了此地,仍旧能够一生衣食无忧。你若不应,那么这钱,就只能令妹日后,一人享用了。”
未出口之意,在场诸人心知肚明。只怕阳七若不点头今日是走不出这间屋子。冯元脖子一梗还想再说些什么,太夫人却摆摆手,只垂着眼看跪在下方浑身颤抖的少女。
少女抖着抖着就呜呜哭起来,埋着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双手死死扒着地上的草席。座上两人漠然看着她哭,听她翻来复去的念叨,阿妹就要去六库学了,明明就要去六库学了。她对不起阿父阿母。
等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下方的少女似乎终于哭够了,哭累了。她拿袖子抹了把满脸的鼻涕泪水。
“太夫人……”她小心翼翼地说:“小人听说,做您的僮使,以后家里是能当士族的。”
太夫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