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盯看着人的商洛晔，眸光却渐渐地沉了下来。

因为他发觉，蔺助的回答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情绪。

明明刚来第一天就被恶语相对——这种对待任谁都难免会生出不适。蔺空山却毫无介怀。

他不是故作大方。

蔺空山是真的完全不在乎。

商洛晔望着人，面前的皎丽青年在昨晚长达三个小时的酒局中没有显露出分毫异样，包括今天清早来工作室后他的表现也一切如常。

但此时近距离看，却能发觉蔺空山的面色比往时更为冷白，纤洁皮肤薄到在日光下好似半显透明。

他的唇色也比之前浅了一分，由腴红褪成了薄粉，虽然仍旧饱软，却似乎有些干燥，没像平日那般说多几个字便会被磨红，好像非得要外力滋养才能重现湿润。

这般状态的蔺助理更多了一分平日未见的苍白脆弱感，让人难免被勾出过于庞巨的复杂念头。

但就在不久前，也正是这样单薄荏弱状态的蔺空山面对着秦骏——昨晚，他被秦骏逼困在无人的角落里，体型差距和力气余值都不足以挣脱对方的拘束。

可最后，蔺空山却如此漠然而利落地解决了一切，让原本气焰凶横的秦骏怔忪失语，惶然离开。

那时蔺空山被逼在墙角困禁，真正处于颓挫下风的，却是胁迫他的人。

此刻青年眼梢下弯，眼眶的下廓线因为笑意鼓起一点柔软动人的弧度，在商洛晔一瞬不眨的视线之下，蔺空山依旧莞尔淡然，还在温声夸赞。

“您这样的性格，真的很适合担任挑起大梁的主导者，想来之后Gold也会发展得越来越好的。”

他说的是称赞，是推断，是丝毫不带个人情绪的客观。

商洛晔一向对那些令人痴迷的艺术美感冷静旁观，而蔺空山的客观理性却比他更甚。

昨晚，商洛晔在停车场前目送人离开，那时他察觉这位总是温柔雅晏的助理其实很冷淡。

而现下，商洛晔再度发觉，他眼前人的美丽与单薄之外更封着一层看不见的坚硬冰壳。

透明、无形、冰冷。

隔绝至深，坚不可催。

那冰层里的美丽如此生动，却根本无人能触碰。

商洛晔眉梢微沉，眸色更暗。

室内一瞬沉寂。

忽然间，又有电话铃声响起。

这次响的是蔺空山的手机，他看了眼屏幕，是《丽秀》的编辑打来的。

既然是公事，蔺空山也没有回避上司，礼貌地示意了一下便接了起来。

那边的声音极为急切。

“喂，Gold的老师吗？九月刊的封面，你们现在能不能出个方案？”

事发突然，对面甚至慌忙到有些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将事情说清楚。

原定要推迟拍摄的九月刊封面，却因为艺人的档期临时有变，必须在这周完成拍摄，可杂志现在连方案都没能定下来，之前提的全被艺人团队给否决了。

邹绒月毕竟是一线大咖，档期调整还是官方原因，在时间上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这个节点，再去找同咖位的明星来救场也根本来不及，《丽秀》无计可施，慌乱之下也顾不上别的，就找上了Gold。

“只要方案能在艺人那边通过，这周她们就还有时间能拍出来，我们可以出钱买你们的加急。”

“现在就是得求一个能通过的拍摄方案，那边经纪人还在等消息，她们四十五分钟后上飞机，怎么样，你们可以接吗？”

通话之前就开了外放，拿着手机的蔺空山不由看向了身前的商洛晔。

年轻的男生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闻言，也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半小时，我试试。”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感谢。”

对面编辑不说是找到救命稻草，也明显松了一口气，好歹有了一线希望。

那边匆匆挂了电话，他们也还在找其他办法，仍要去安排。蔺空山见状，也没再打扰老板。

商洛晔走回了自己的电脑前，蔺空山发觉他并没有叫平面组来，许是因为时间紧张，来不及商量，而且平面组还有别的图要交。

总之不多时后，商洛晔独自交完了方案，才起身去了楼上的摄影棚。

察觉他离开，蔺空山扫了眼腕表。

刚好半个小时。

蔺空山有其他工作，没跟去棚内，十多分钟后，他在Gold的账号收到了《丽秀》编辑发来的消息。

编辑说总编加急审批，惊险地赶在艺人团队上飞机断网前发去了方案，等飞机抵达后，就能知道对面的意见了。

蔺空山抬了抬眼镜，看着屏幕，皙白的指尖半握，抵在颌下。

所以，他的老板真的在半小时里交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方案是商洛晔用邮件直接发给杂志社的，蔺空山并没有看到具体内容。

这么短时间内写出的东西肯定不会特别完善，可能只是一个草纲。但蔺空山清楚，艺术不像商科，最重要的不是格式完美无缺，而是创作的灵光一现。

没有这一点，时间花得再多也是徒劳。

像杂志的之前的方案就被毙了那么多次。

现下总编那关能通过，说明杂志社对商洛晔的创作已经相当认可。

平面组虽然没有参与加急方案，但等他们忙完上午的成图后，也得知了杂志那边的动静。

大家一面觉得白梦璇说得准，《丽秀》果然找过来了，一面又惊叹，大佬给得这么迅速利落。

“大佬有灵感的时候出片就是很快，”白梦璇说，“可能他这回恰好有思路吧。”

众人还一致觉得。

大佬这回的方案说不定真的能过。

蔺空山知道整个团队对商洛晔的能力都很推崇信任，不过他个人还是持保留态度。

毕竟之前的审核如此艰难苛刻，中间这么多环节随时可能被卡，而商洛晔的方案又只花了半小时。

再接到《丽秀》的消息时，已经是中午。

午饭已经结束，蔺空山正整理工作表，就见对面的编辑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这次编辑的语速依旧很快，却全然是惊喜。

“过了过了！艺人那边同意你们的方案了！！”

蔺空山微讶，他按着被声音刺得微痛的额角，等喜上眉梢的对面稍微平复了一下，才听完了消息。

商洛晔那个花半小时拿出的方案，真的通过了。

年轻的老板此刻并不在办公室，蔺空山给他发了消息，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震动声。

商洛晔人不在，手机却留在了桌上。

蔺空山走去大办公区，想问问有没有人看见老板，正是午休时间，团队大多人都在午睡，只有白梦璇还醒着，在换美甲的甲片。

得知方案通过的消息，她也很惊喜，不过白梦璇也没看见商洛晔，她想了想，说：“这个时间，大佬又没拿手机，应该是去楼下健身房了。”

蔺空山有些意外。

健身房？

白梦璇耸耸肩，继续用不打扰人午休的小小声说：“也就是大佬，体力才这么好，换我们，累得要死，吃完饭只想躺着。”

此时正值午后一点，一天中最晒最疲散的时间，拉起了遮光窗帘的大办公区已经睡成了一片，趴着仰着的各种姿势都有，大家都急需休息，才能继续下午的工作。

而这种时候，高强度工作了一上午的商洛晔非但没有休息，还去了健身房。

蔺空山也不由微叹。

果然是年轻啊，精力确实好。

商洛晔今年才二十岁，蔺空山在这个年纪时正读大学，那时他也生气蓬勃，可以三天只睡四个小时，紧接着还能去参加期末大考，只花一年，就考过了注册会计师的6门科目。

而现在确实不同往日，蔺空山昨晚喝了酒，到现在还有后遗症状。

《丽秀》那边还在等回信，蔺空山需要尽早告知老板，白梦璇就带他去找了燕温文。

燕温文在道具室，正用胶水粘制一些置景用的东西。

听完，燕温文脱了黑胶手套，把自己的会员手环拿给了蔺空山。

健身房就在本栋写字楼的一层，地段这么好，收费自然也很可观，再加上团队里有健身习惯的人不多，工作室里只有商洛晔和燕温文办了年卡。

蔺空山下到一层，才发现这家健身房占地居然这么广，里面分了好几片区域，还有一扇宽敞明亮的大落地窗，正对着写字楼前的小广场。

只不过蔺空山平时都从相反的另一侧进楼，之前没有注意到过这里。

现下正是工作日的中午，偌大的健身房内空空如也，虽然附近皆是人员满满的写字楼，但毕竟大家都是社畜，鲜少在这个时间点还有精力锻炼。

因此，蔺空山轻易便发现了自家老板的所在。

商洛晔正在力量器械区，平躺在卧推凳上做仰卧推举。

蔺空山走上前，男人明显看见了他，但并没有停下动作，仍在继续卧推动作，只道了一声。

“说。”

蔺空山便把方案通过的消息汇报给了对方。

锻炼中的商洛晔脱掉了严正的枪灰衬衫，换了一身白色的短袖速干服，额前还箍了一条同色的运动发带，比工作时更多了几分年少英飒的气息。

蔺空山来的这几天，商洛晔穿的基本都是沉稳的深色，他现在才发现，年轻的上司其实也很适合白色。

蔺空山知道导师洛素是少数民族，商洛晔的长相随了妈妈，五官深邃立体，好似带了一点混血感，他的发色和眸色都比常人偏浅，也更显冷淡。

再加上年纪轻，穿浅色调时更显出一种凛冽的英俊。

运动速干衣很宽松，却也因为材质柔软，将男生的身形轮廓完美裹现。蔺空山在这方面了解不多，但在视觉上也能直观体会到商洛晔的肌肉很好看，漂亮的线条在稳健的动作间时有显现，无声地展现出精悍的力量感。

若是放在健身房人多的时间，很可能还会招人来围观。

因着商洛晔强势沉稳的性格，旁人很容易忽略他的年龄，也直到这时，才让人真切地意识到，他的确只有二十岁。

精力充盈，血气方盛。

商洛晔继续做着卧推，动作标致，呼吸沉缓。直到这一组训练完成，他才稳稳翻腕，在头顶架放好了沉甸甸的横杆杠铃。

他停下的时候，蔺空山也正好把事情说完。

闻言，商洛晔也没露出什么意外或惊喜的神色，只冷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好像他早就知道方案会通过一样。

蔺空山也对这位上司的专业能力有了新的认知，他想起什么，顺便问了一句。

“平面组说，工作表显示下周还有另一位艺人要进行拍摄，但具体信息不明确，你知道是哪位吗？”

做完平板卧推的商洛晔并没有着急起身，他在摘手上的防滑半指手套。黑色的手套衬得男生手指更为有力修长，在手套镂空处露出的掌背上筋络分明。因为运动后的肌肉正在最佳状态，裸洁的小臂上那本就性感的青蓝血管也凸显得更为鲜明。

男生撕开腕间束带摘下手套的动作很是漫不经心，却仍有悍然力量感的余韵，生出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性感。

听见蔺空山的问题，商洛晔显然知情，却没有直说，只道。

“是之前接的一单。”

说话时，商洛晔无意地朝旁侧扫了一眼。透过力量区的大落地窗，他恰好瞥见了窗外小广场上的一个身影。

男生冷淡的神色未变，英挺的眉梢更沉了一分。

说曹操，曹操到。

因为背对着落地窗，蔺空山并没有注意到窗外的路人。商洛晔也只一瞬就收回了视线，冷峭的俊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只是他在摘下半掌手套之后，却忽然把一只空裸的手掌朝蔺空山伸了过去。

蔺空山被示意，微一顿，便礼貌性地握住男生修长干燥的温热手掌，将人从仰卧的平板凳上拉了起来。

只是他一拉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花什么力气，男生很轻巧地站了起来，基本没怎么借力。哪怕蔺空山不帮忙，对方肯定也能自己起身。

不过蔺空山没有多想，商洛晔被他拉了起来，两人并肩而站的高挑身形在四下无人的健身房里相当显眼。

而他们两人的双手交握，大落地窗的外面也完全能清楚看得见。

直让恰巧经过的人猛然看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