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雷雨多,天气也阴晴不定。
俞锐一路犯困,眼皮重得没法撑开,听着外面断断续续的雨声半醒半睡。
前面侯亮亮小声在问霍骁,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家种白海棠。
霍骁轻嗤一声,没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反而淡淡道:“不知道,有些事想做就做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俞锐听着他俩对话,眉头微蹙,嘴巴也跟着牵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俞锐!”
清哑熟悉的嗓音落在耳边,即使知道是做梦,俞锐依然心头一颤。
他转过身,发现自己好像身处在医大校园,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晨雾笼罩着那片海棠树林。
这里他太熟了,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俞锐也知道叫他的人此刻站在哪里。
他走过去,果然发现顾翌安立在树下,背对着他,冲上面的人喊:“太高了,别在往上爬了。”
树上有个人影半蹲着,俞锐站在距离二人不远的位置,静默着没敢发出声音。
片刻后,他看到‘自己’从树上纵身一跳,稳稳落地,手上还抓着几根刚折的海棠树枝。
“小心点,摔着你。”顾翌安伸手扶了‘自己’一把,语气显得有些无奈。
他曲起指节,又在‘自己’头上轻敲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种起来?”
俞锐抿唇不语。
晨雾之中,俞锐看不清‘自己’的脸,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就觉得挺有意义的。”对方笑着又叫了声‘翌哥’,嗓音清亮,带着明显的少年气。
“它见证了我们在一起,所以我想看着它长大。”咫尺之外,‘俞锐’笑了笑,下巴微扬,跟对面的人说,“等以后有我们自己的家了,就把它种到院子里,让它陪着我们一起变老。”
顾翌安看着他,揉着他的脑袋,眼底是清凌凌的一片水光,溢满了温柔。
当时的画面倏然从脑海中闪过,俞锐狠狠闭上眼。
沉默半晌,顾翌安捏着他的下巴,轻柔地贴近他的唇,似吻似啄,只回了一个字——好。
梦醒总是一瞬间,像是一脚踩空,坠落悬崖。
俞锐睁开眼,盯着车顶反应了好几秒。大概真的是魔怔了,他自嘲地笑了声。
一米八几的个子缩在一米五不到的椅子上睡这么久,全身筋骨僵得都快脱节了一样。
他拧着脖子坐起身,发现侯亮亮动不动就往后瞅他两眼。
“我脸上长花了?你没事儿老往我这儿瞟什么?”俞锐最后被他给看无语了。
“没、没有。”侯亮亮立马坐直身子,老实开车。
俞锐透过后视镜看回去,没好气道:“没有你十分钟往我这儿瞟了好几次?”
霍骁抖着二郎腿,乐出一声说:“他是想问你刚梦见谁了,喊的那么撕心裂肺。”
“.....”
俞锐眉头微蹙:“我刚说梦话了?说什么了?”
“你叫我声哥,我就告诉你。”霍骁扭头看他,俞锐白他一眼没接他话,继续活动脖子和胳膊。
“也行。”霍骁点点头。
俞锐看着窗外,胳膊刚伸展到一半,就听见他又说了一句,“或者你也可以考虑告诉告诉我们,刚你梦里喊的那声‘翌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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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南城已是下午四点。高速下来,俞锐接手了最后一段路。
黑色越野一路沿海行驶,俞锐摇下车窗,湿热的海风吹进来,带着海水独有的淡淡的咸腥味。
侯亮亮听见动静,醒过来:“快到了吗?”
补觉之后,俞锐已经舒服多了,这会儿胳膊随意搭在车窗上,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着,回道:“快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到。”
从北到南,城市景观已然换了模样。棕榈树挺拔矗立在两旁,道路尽头是沉浮在海天一线之间的橙红落日,大片橘色染透了云层和海面。
侯亮亮没到过南城,这样的景色很难不让他兴奋。
叽叽喳喳了一路,他突然想起来问:“对了俞哥,晚上好像有一个欢迎酒会,我能跟去看看吗?”
“这有什么不能去的,想去就去。”霍骁坐在后排插话。
正式酒会对着装都有要求,俞锐看他一身T恤长裤,问道:“带正装了吗?带了就去,没带就在酒店房间呆着。”
“带了带了。”侯亮亮‘嘿嘿’一笑,“我可是有备而来。”
因为要开车,俞锐自己穿得也很随意,头上还扣着一顶鸭舌帽。
霍骁打扮跟他平时也差不多,工装裤马丁靴,腰上还挂着一根银链子,要多骚包有多骚包。
三人从车上下来,倒一点看不出年龄差,但乍一看谁都不像是来参会的,更像是主办方找来的大学生志愿者。
举办地定在海边一处度假酒店。到达已是傍晚,酒店大堂里清一色都是西装笔挺的参会人员。
办理入住的人太多,俞锐站在落地花瓶旁边,肩膀上挂着个双肩包,一身休闲打扮格外醒目,路过的人总时不时瞟他几眼。
俞锐皱了皱眉,等得非常不耐烦,最后干脆先一步拿了房卡走人。
他迈步绕进电梯厅,正好赶上一辆上行的电梯。眼看门就要关了,俞锐喊了声:“等一下。”
门应声而开。
最外面立着三个人,中间是一位鬓角斑白,眉眼带笑气质儒雅的老教授,看起来比俞院长和周远清稍许年轻一些。
右边一位戴细框眼镜,有股书生气,手正按着开门按钮。
而最左边那位——
俞锐眼皮稍抬,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时,迈出的脚步顿时刹在原地。
那人身型挺拔修长,个子很高,面容极为英俊,此时正用着流利的英语和身后几位老外,还有身旁的教授对话。
电梯打开的瞬间,他眼尾的目光只从俞锐身上一掠而过倏然收回,俞锐整个人却如同静止一般,定在原地。
直到眼镜男问了声:“还要进来吗?”
俞锐这才低着头走进去。
上升的过程中,俞锐盯着反光镜面发呆。紧闭的环境让他有些窒息,也有些恍惚。
周围都是西装革履,他却依旧一身T恤牛仔,好像自己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时间还停留在他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可是电梯门“哐”地合上,就像一锤定音,敲断他脑子里某根神经。
俞锐视线往后。
顾翌安站在那里,褪去学生时代的青涩温和,换上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眉眼清隽,薄唇轻扬,举手投足间是他全然陌生的成熟和稳重。
等到电梯再次停住,身后的人带着淡哑地嗓音开口:“不好意思。”
俞锐反应过来侧到一边,说了声抱歉。顾翌安绕开他,长腿阔步走出去,路过时颔首回他一句:“谢谢。”
出去的人越走越远,俞锐抬眼看去,视野里的人恰好转身。
四目相接的瞬间,俞锐一愣,顾翌安却像是随意一瞥,很快便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回神,电梯已然合上。
俞锐冲镜子里的人自嘲一笑。
十年匆匆而过,再重逢,竟不过轻描淡写地交付给“不好意思”“抱歉”和“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