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
沈却总觉得四周有些不对劲,他虽自幼失语,可耳目却敏于常人。
他能感觉到,林间还有另一人的存在,被掩盖在黑夜与落雪声中的另一个脚步声,以及衣料不小心擦过枝干的轻响。
而且那声音一直在跟着他。
是谁?
正当他心里疑惑之际,只见雪林中忽然窜出了一个灰色的人影来,同时间,一只泛着寒光的匕首向他直直刺来。
沈却立即侧过头,躲开了这一击。
借着月光,沈却看清了他手持的那把匕首,刀身漆黑,上刻弯月,名曰“缺月”,这显然是缪家的手笔。
缪太后与他家王爷向来不合,他又是王爷身边的人,缪家必然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可前些年不是才派了好些个高手来捉他的么,今日这么才这一个?
沈却一边思忖,一边拔出腰际弯刀,与来人迎面而战。
这人带着一张诡异面具,看不清真容,然沈却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两人几个回合下来,沈却便知此人并非是自己的对手,灰衣人使的功夫很杂,可仔细想想,沈却竟能在他的招式中品出几分熟悉的味道。
那分明是他师父的刀法。
沈却一脚将人踹进积雪之中,等那灰衣人站起身时,沈却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旋即,他一刀挑断了灰衣人后脑勺上的系带,面具滑落——
这人连忙用手挡住了脸。
可惜他的速度终究不如沈却,只那一瞥,沈却已经看清了那张脸的轮廓,他几乎难以置信。
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脸是沈落。
他视若亲兄的同僚。
“阿却……”
沈却听见他叹了口气。
沈落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来杀他,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想要他命的人是谢时观。
“殿下……”沈却呆呆地看着沈落,而后手语,“不要我了?”
沈落没立即答话,过了半晌才道:“我自小功夫便不及你,殿下派我过来,想必是有意要放你一命,你只需打伤我,而后逃去南边,找个避世的村子藏起来……”
不等他说话,沈却先摇了摇头。
谢时观当然是知晓他二人实力的,只不过他派沈落一人过来,不可能是有心要放他脱逃,只是因为见他二人素日交好,想拿此事试沈落忠心。
旁人怎样沈却不知道,但他伺候了谢时观十三年,若连王爷这点心思都参悟不透,那早就在地底下烂成一具骸骨了。
倘若此番沈落带不回他的尸首,死的人恐怕就会是沈落了。
这些年沈落待他如此,他断然不可能这般坑害他。
“若无殿下当日用几两银子将我买回王府,便断没有我今日,”沈却抬手道,“如今殿下要我的命,也不过讨回去罢了,我……”
他手上尚未比划完,与他仅半臂之隔的沈落却忽然一手刀劈在他颈侧,这一掌劈的不轻,沈却连挣扎的时间也没有,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沈落用另一只手揽住他,不叫他摔进雪里去。
其实早在出府前,他便在心里为沈却谋划好了一切,他在郊外埋有几支暗线,方才已经放出了暗讯。
一炷香之后,便会有人将沈却偷偷送去港口,让他随一批货物顺着运河南下,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想必睁眼已是茫茫江河。
沈落开始得知此事的时候,也是心惊肉跳的,可他却从没想到王爷竟会起杀心,只想着应该大小会叫沈却领顿罚。
王爷那样阴晴不定的脾性,沈却伺候他这十余年来,却几乎没犯下过什么错事。
只这一回叫这么个小婢子害了,竟就要了他的命了。
正当他愣神之际,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几声鸮的叫声,那叫声短促,似乎是在催促沈落。
沈落闻声往丛林深处看了一眼,只见那林中藏着几个人影,只待沈落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上前将沈却带走。
可与此同时,丛林中枝叶微震,沈落又听见了马蹄落地声,随即,他便瞧见又一个人影驾马而来。
那马匹后头还跟着一匹马,紧接着两马都急停在他面前,马上那人开口便道:“殿下有令,让你将沈却带回王府……”
“他怎么了?”
“方才叫徒弟给打晕了,”沈落顿了顿,侧着身子,把沈却遮在身后,紧接着又开口问,“殿下的旨意……是要见活人还是死人?”
沈向之坐在马背上,俯视着沈落,片刻后才答:“自然是活的。”
沈落松了口气。
沈向之跳下马,与沈落合力将沈却抬上马,沈落不放心,又使绳子将他捆牢了。
“阿爷,”上马前,沈落忽地扯住了沈向之的缰绳,“您同我说实话,殿下那里,究竟是要杀还是要留?”
“殿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沈向之冷着眼,“还有,无论人前人后,你与他们一样,都喊我‘师父’。”
沈落并不因他的冷落而收回手,依旧盯着沈向之的眼:“师父,阿却是你亲手带大的,与我情同手足,您真的能狠下心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半晌,静默无言。
又过了片刻,沈落听见沈向之终于开口:“沈却不在,我便叫十一去替了他的班,这小子倒很机灵,故意笨手笨脚地惹得殿下不快,殿下这是记起沈却的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