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司直,顾司直!”
模糊的声音在顾念耳边响起。
他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不听使唤,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身体和四肢也像塞满了浸水的棉花似的,膨胀而沉重,根本抬不起来。
“顾司直!”
那个声音又凑近了些,急切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酒味夹杂着丝寒气冲进鼻腔,顾念皱了皱眉,终于勉强睁开眼睛。
周围的光线有些昏暗,映入眼帘的是张杯盘狼藉的杂木桌,自己正趴在桌边。
他起身的动作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瓜棱执壶,被站在桌旁的人一把接住。
那是位头戴黑色幞头的中年大叔,浓眉短须,肤色黧黑,腰间醒目地挂着一大串鱼骨样的旧式钥匙。
“您可算醒了。” 见他醒过来,大叔面上露出讨好的笑容,随手将执壶放在了另外一侧。
酒估计不是什么好酒,食道里遗留着火烧火燎的感觉,顾念想抬手摸摸胸口,胳膊却麻软得不听使唤。
他的目光在桌上那盏浑身散发着范铸气息的灯台和古装大叔的圆领袍之间愕然地转了一圈,又看向自己。
不光是大叔,他身上穿的也是件绿色的圆领袍。
顾念:………………
什么情况?拍广告吗?
可是周围并没有摄像机打光板收音话筒之类的器材,更看不到半个工作人员。
见他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中年大叔热络地拽住他的胳膊,“顾司直,咱们快走吧。”
“嗯?”
顾念只来得及发出个模糊的鼻音,就被那位急性子的大叔‘拎’了起来。
顾司直是谁?他叫顾念啊?
可是,看这位大叔的模样,明明就是在叫他。
顾念不但手脚发软,脑子也有些发懵。
他试图回想之前的状况,可惜脑子晕晕乎乎的,完全想不起来。
见他身形摇晃,似乎酒还没有完全醒,大叔便半架着将人带出了房门。
月黑风高,四下里一片死寂,檐后几棵萧瑟的树影,枯爪样地伸向天空。
院子里黑漆漆的,边墙都看不真切,唯有对面的两三个窗口跳动着火光。
寒风呼啸着卷起大叔缺胯袍的袍角,也激得脚步踉跄的顾念打了个寒颤,人霎时清醒了两分,“去哪?”
“看胡旋‘热’舞啊,火炭都铺好了,就等您过去。” 大叔刻意咬重了那个‘热’字。
胡旋舞?
胡旋舞大行其道的时间是在唐代,难道这是个唐代背景的剧本杀?
顾念的脑子乱得很,除了前段时间玩过的剧本杀,再也想不出什么需要自己和别人穿圆领袍的情况了。
这么说的话,顾司直是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
大叔身材壮硕,带着他依旧健步如飞,腰间的那串钥匙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杂响,“都怪年家那小子瞎折腾,耽搁时间,不然一炷香之前就过来接您了。”
听大叔的语气,自己应该是这几个人里‘地位’最高的。
‘年家那小子’就是年海吧?见到他或许就都清楚了。
顾念走神的功夫,大叔已经架着他风风火火地穿过院子,赶到了对面最左边的那扇门前。
“孙头儿,顾司直,你们可算来了。” 一个浓眉大汉迫不及待地推开门。
破旧的木门在他手底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暖流夹杂着股腥锈的气息劈头盖脸地从屋里涌了出来,味道复杂到顾念直皱鼻子。
“牛二,你这个猴儿急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当着司直的面也这么没规矩。”中年大叔半笑半骂地数落了声,架着顾念的手终于放开了。
重获‘自由’的顾念在那位大叔和浓眉大汉──也就是牛二的拱卫下,半推半就地挪进了门。
眼前的房间比他刚才待的那间大了不少,布置却极为简陋。
墙上挂着许多长短不一的镣铐和造型古怪的器具,有的还留有疑似血迹的黑斑。金木交错,锋刃林立,昏暗的灯火给每样东西都涂抹上浓重的阴影,凭添了几分阴冷肃杀之气。
这地方,好像是刑房。
顾念打量着那些东西,觉得剧本杀的道具组确实很专业,灯光,气味,氛围都营造得可圈可点。
房间正中是个一人来深的巨大土坑,边缘布满了大刀阔斧的粗糙挖痕。
坑边蹲着个跟牛二打扮类似的国字脸男人,正将手上的几盆热碳粗鲁地倒进坑底,赤红的火炭烘得周围的空气都有些扭曲了。
见顾念进来,国字脸连忙起身,微微垂首,行了个叉手礼。
“司直,您放心,按您的吩咐,底下的火炭个顶个的热,保管待会儿叫他在坑里赤着脚‘热‘舞个‘痛快’。”牛二见顾念面色不虞地盯着火坑,连忙解释了句。
所以你们说的胡旋热舞是让人踩在火炭上跳舞?
而且这种变态的事情居然还是‘我’提议的?What the ****!
意识到自己很可能领了个反派身份,顾念尴尬地揉了揉眉心,逃避性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刑房最里面立着具高大的木架,由于柱子的遮挡,他只能看到架子上的人被绑住的左臂。
那人穿着件白色中衣,衣料在忽明忽暗的灯火里闪着水波样柔软的光泽,一看就是织造精巧的上等货,与眼前粗陋的刑房格格不入。
然而,此时此刻,那上好的衣料已经血迹斑驳,支离破碎,看起来着实有些凄惨和落魄。
该不会是年海吧?顾念揪起碍事的袍侧,着急地拖着还半麻的大腿往前快走几步,国字脸怕他绊倒,殷勤地挪开了挡在前面的水桶。
等到看清那只垂在袖子底下的手,顾念失望地站住了脚。
架上那人的手,骨节分明,指骨修长,年海那家伙的手指圆滚滚的,根本没有这么好看。
下一秒,顾念就被后面的中年大叔撞了出去。大叔正侧头跟牛二说话,没注意到他半途停下。
猝不及防之下,顾念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踉跄着往前冲了数步。
等到再次站稳的时候,他已经一路长驱直入,直接由人际交往的公众距离突破到亲密距离,一头扎进那位五花大绑的兄弟怀里,甚至还亲了人家锁骨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