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凭三人走得很慢,好在此处是百泉大街灯会中央,最是热闹,那个据说由百名匠人灌制成的琉璃灯阵就摆在这里。沿街行人川流,顾凭他们走得虽然慢,也不显得突兀。
顾凭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前方街道的布局。这一段路是单直行道,两旁没有岔口,只能顺着主道一径向前,等出了灯会中心后,还要再走出一段才能到巷道遍布的朱牌楼,那里长街小巷纵横交错,他们想要脱身就容易了。
但是,他可不觉得郑绥的人会让他们走到朱牌楼。
顾凭看了一眼少年,突然对沈留道:“从郑旸的手里保下他,你有多大的把握?”
沈留眼睫一动:“怎么,你觉得郑旸会对他下死手?”
顾凭:“我这不是害怕狗急了也跳墙嘛。”
“保他不死,七成;不伤,三成。”沈留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
顾凭叹了一声:“我真不喜欢冒险。”
尤其是,当代价是人命的时候。
少年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顾凭轻声道:“如果郑旸想要下手,会用什么法子呢?近身暗杀?这个办法虽然足够掩人耳目,但是不适合郑旸,尤其有人在旁边护卫的时候,他不知我们的深浅,稍有不慎,反而会受制于人手,不好……如果他想取人性命,应当会用一个更有把握的办法。”
他问沈留:“郑旸擅射吗?”
沈留望了他一眼:“极通此道。”
“有多精通?”
“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百步。”顾凭点了点头,“你的内力怎么样?”
他的问题拐得很快,沈留直接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比如,用内力掀开百步之外的一道布帘。可以吗?”
“没试过。可以试一试。”
“那还是要赌一把。”顾凭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少年忽然想起他在小赌馆里见过的赌徒,虽然都是在赌,但是那些人的脸上是激烈的狂热,顾凭却不一样。那张遮蔽了他脸颊的面具,只有两个眼孔处露出了这个人一点真实的五官。
那是他的眼睛。
顾凭想了想,脑海中转过一个念头,他对沈留道:“我一会儿需要你大声说一句话。”
沈留:“说什么?”
顾凭朝他招了招手,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沈留的眼神就变得十分古怪。
他望着顾凭,语气无法形容:“你……”
开了个头,却没有说下去,只是道:“好。”
他们继续沿着道向前走。果然如顾凭所预料的那样,随着灯阵渐远,身旁的游人也少了不少,相比于方才人声鼎沸的热闹,这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有几分安静了。
顾凭紧紧盯着前方的街道,忽然道:“可以说了。”
沈留没有张开嘴,但是腹部微微动了动。
一道清晰的少女的笑声响彻长街——
“久闻郑旸少将军风仪美甚,有令人魂颠梦倒之姿。如阳如玉,朗然照人,可称冠绝凤都。如此千灯佳节,既已亲至,何不使我等一见!”
那一下,长街上,几乎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这是调戏!
绝对是调戏!
而且,调戏的对象是郑旸。一个既有兵权又有家世的门阀子弟,现在凤都权贵场上最炙手可热的郑氏一族里最为出色的后辈!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这里。他们虽然不知道是谁发出的那个声音,但也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寻找出声的少女,也是在找“既已亲至”的郑旸。
黑衣卫也傻了,他们中有些知道郑旸就在轿子里的心腹,下意识就将目光投向了那里。
这不能怪他们。郑旸是他们的统帅,他们一直接受的训练就是在战场上要时刻遵循指示,主帅令他们进则进,令他们退则退,令他们变阵则变阵。
所以这一刻,他们也不自觉地这么做了。
顾凭一直在盯着他们,看到他们目光不自觉闪动的那一刹,他轻轻松开捏紧的手指:“成了。”
几乎同时,沈留掌风卷起,众人只觉得不知何处吹来了一道长风,就那么偏巧地卷过面前,卷起了路边那一顶轿子的布帘。
郑旸的面容,就这样现于人前。
果真美甚!
一个少女发出了一声惊呼,紧接着是一声欢呼,然后,山呼海涌般的欢笑声响了起来。花灯节上,众人最爱的就是这样的热闹。
“请将军掀开帘子!”
“千灯同欢,将军何必拘束!”
中间还夹杂着男子呼叫。
……
看着越来越多向这个方向涌来的百姓,黑衣卫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问郑旸:“少将军,要不要驱赶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