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赤乌卫进了洞窟。
皇帝对这件事极其重视,甚至从驻扎在黎川附近的卫所调来兵马,将沉谷整个封住。
这一封,就封了整整三日。
据说,有人看到源源不断的乌木箱从那个山谷中被抬下来,装进车里,再由披甲执刀的军士护卫着,不知运向何处。漫天残阳下,容整森严的车队缓缓地从黄土大道上走过。这一幕,在神秘之中,仿佛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悲壮。就好像一个人忽然发觉,这巍巍青山,残阳如血都还未改,但是人间的兴衰,也就在那么一转头的功夫,就已经翻覆了。
萧裂带人搜洞,还有最后收尾的时候,顾凭都没有再插手。
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状态,每日懒洋洋地待在驿馆里,一直到回程的那天。
马车驶入凤都,顾凭和萧裂在城门口分成两队,萧裂去赤乌卫所,顾凭则回到识青园。
分别时,萧裂忽然策马到他旁边,轻声道:“三天了,找到你那手下的下落了吗?”
说完这句话,他露出一抹极其嘲讽,几乎显得有些残酷的笑容。不等顾凭回答,纵马离开了。
顾凭走进识青园。
里面的一切,看上去和他走之前都并无不同。
众人一见到他,纷纷施礼问好,神色不见凝滞,也不见紧绷。
顾凭微微皱了皱眉。
按说,如果沈留出事的消息传回来,这气氛不该是这样啊?
他找来一个侍卫,低声道:“我要回一趟秦王府。”
大约一刻钟后,马车停下,顾凭走进秦王府的内院。
刚进去,就有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冲到他面前。
是赵长起。
赵长起脸色铁青,在环顾了一圈,令所有人一触到他的眼神就识相地迅速告退之后,他们周围变得空无一人。
顾凭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眼,对上赵长起的目光。
赵长起哑声道:“你知不知道,沈留失踪了。”
“你让他只身去萧裂的包围圈里诱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还是暗部的领首……他的命,就算是殿下,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舍弃。”
顾凭:“我并没有舍弃。”
“对,你没有,你只是觉得,就是冒个险罢了——但他是沈留!”赵长起终于低吼出声,“暗部的老人,十个里面有八个跟他有过命的交情,你知不知道,如果他出了事,你在暗部就绝了路了?!”
吼出这句话后,赵长起沉默了很久。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还有点沙哑:“……直到现在,暗部的人还在找他,但还没有消息。我说他失踪,还是个委婉的说法。要说得直接一点,那就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待在秦王府吧,等着殿下最后的命令。”
“好在,你这次还是传回了洞窟水路图,也能算是有功。加上殿下知道这事后,下令封住传言,所以现在沈留失踪的事,知道的人也不超过十五个。殿下这样做,应该还是想护住你。”
顾凭忽然想,怪不得识青园还是一切如常,风平浪静的。原本在他的预料里,识青园现在的状态应该和赵长起一样。
原来是陈晏压住了消息。
那一瞬间,顾凭忽然感到心底生出一点很淡的酸涩。
只有一点点,就好像过了一夜之后,树叶尖凝聚的很细小的一点露水,很快就能散去了。
“——但是,顾凭,如果沈留真的出事。”赵长起说到这儿,梗了一下。
沈留已经出事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
但无论怎样,赵长起都清楚地知道,顾凭在暗部那里,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他之前就听说,等这次云宁山查案回来,陈晏是打算让顾凭进暗部辰门的。辰门,这意味着怎样的力量……顾凭他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让沈留出事,会让他失去什么。
但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赵长起闭了闭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几日关于你的传言不少,能压下去的,我尽量会压。其他的,你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离开了。
顾凭慢吞吞地走回院子。
屋内,一个婢女正在打理一件袍服。
那袍服极其华美。漆黑的丝线在阳光下泛出如冰一般剔透的光。光泽冰凌凌的,但因为袍服绣饰得太华贵,又带上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灿烂。一看就知道千金难得。
顾凭:“这是什么?”
婢女连忙道:“是殿下前些日子差人送来的。说郎君回来之后用得到。”
陈晏前些日子让人送过来的?那大约就是给他正式入暗部的仪式准备的礼服吧。
可惜这件衣服,他穿不上了。
令沈留受伤,然后顺势失踪,是他早就计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