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学堂里的声音更大了些。迟雪庄原本有意提醒齐鸢,自己皱眉思索半天,始终不得其意。再听别人的答案,也是五花八门,有人猜是“中庸”,有人猜是“顾左右而言他”。
一个个皆忐忑问过,果然都猜错了。
中年人等了会儿,见儒童们渐渐安静下来,这才道:“你们都猜不出?”
儒童们摇摇头,面露愧色。
中年这才看向齐鸢:“那你呢?”
众人齐刷刷看过来,齐鸢笑了笑,道:“是耶非耶,不就是‘父不父’吗?”
“对啊!”王密愣了下,率先鼓掌,“齐二你果然比我们聪明!”
迟雪庄也道:“这次看谁还不服气。”说完看了后面几人一眼。
中年人哈哈大笑,饶有兴趣地看着齐鸢:“你果然有些急智。那我再问你,聚米为山,指画形势,何解?”
他说完看向其他人:“你们一起想,谁先答出算谁赢。”
这则谜面为一典故,讲东汉的马援于帝前堆茶米为山谷,以手指画形势,为皇帝分析军事情形。众人各自沉吟思索,就听齐鸢道,“《孟子》,援之于手。”
众人愣住。中年人又接着问:“天衣无缝。”
齐鸢略一思索:“《论语》,不知所以裁之。”
这下,别说众儒童,就连褚若贞都惊讶了。中年人出的这几则谜面虽不是特别难,但是这般信手拈来,随口对上的,一定要对四书熟读于心,且足够聪慧灵敏,善于变通才行。
齐鸢明明四书读得磕磕绊绊,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
褚若贞都这样想,其他儒童们更是觉得难以置信,当即有人嘀咕:“怎么可能?”
“就是,齐二怎么会四书的?”
还有人趁乱怀疑:“莫不是提前背好了吧?”
竟是除了王密等人,其他人皆感到不可置信,认为其中有鬼。
褚若贞原本也觉得疑惑,此时听这言论,不由怒道:“休得无礼!”
儒童们被喝地愣住,立刻噤声。
褚若贞气得脸色通红,想要说明中年人的身份,又想到这人之前叮嘱,只得把话咽回去。只看向齐鸢:“齐鸢,你可知我为何要辞你?”
齐鸢心里也纳闷呢,见这位老先生憋不住了,赶紧一揖到底:“学生这次经历生死大难,也知从前过于顽劣了些,想必是之前言行莽撞,做错了事,惹恼了先生。但具体是哪件错事,学生实在……不知。”
褚若贞冷眼看他,见他面色茫然不似作假,过了会儿却道:“罢了。如今老夫考你最后一题 ,你若答得出,老夫便立即履约,让你入学。若你答不出,且不管你之前是如何凑巧蒙对,老夫都是不认的。你可愿赌?”
这话多少有些耍赖了,毕竟中年人已经做过约定。但褚若贞实在不想违背自己心意,生铁必难成金,化龙定是鳅鳝,一个劣根能出什么好笋?除非齐鸢连他这一关都过去,他才可能真正地从心里接受他,破例重新收他入学。
齐鸢知道褚若贞心里不舒服,便只笑了笑:“请老师出题。”
“你听好了。此次我考你无缝锁,猜《诗经》一句。”褚若贞顿一顿,随即来回走了两步,沉吟道:“绕殿长红花烂美。”
“无缝锁”为灯谜的迷格之一,简而言之,猜谜者需要先猜出过渡谜底,再利用谐音,翻成字数相等的真正谜底。这种扣合方法又称之为“三翻”。
褚若贞说完后便多少有点后悔,他本就有刁难之嫌,这个谜面似乎出得难了点……心里正琢磨着,就听对面的齐鸢微笑道:“学生斗胆一试,绕殿长红花烂美,逐字相对应该是,环绕、宇殿、寿长、紫红、栀花、灿烂、嬉美。再取谐音,真谜底为‘还予授子之燦兮’。”
褚若贞猛然震住,瞪大眼看着他。
怎么可能?这可是自己才想出来的!
儒童们更是纷纷傻眼,这下连话都说不出了。
先生出的题,他们连题目都没听懂呢,齐鸢怎么就答出来了?甚至他们连齐鸢给出的答案都要念几遍才明白。
齐鸢倒是不在意他们的猜测,原身本来也是极为伶俐的人物,无论制香烹茶还是杂耍玩乐,都是一看就会,再学就精,要不然也不会得这“扬州第一小纨绔”的称号。这猜灯谜也算玩乐之道,到时候只要往自己爱玩这个上一推,倒也理所当然。
不过这番要多谢提议猜谜的中年人,不知为何,齐鸢总感觉对方从一开始就有意帮助自己。
褚若贞的心思也在这期间转了几转,完全翻转了。他这人虽脾气不好,却极为爱才,否则也不会做出开学馆反而给学生银子的事情。齐鸢这番表现,足以证明这人才思敏捷,是可塑之才。
他放下了先前的恩怨,再看齐鸢虽着锦衣玉跑,但气质颇为雅淡,隐隐有玉树临风之资,不由暗恼自己之前怎么没有看出来。
褚若贞心里想通,当即抚掌大赞,红着脸对齐鸢道:“看来是为师心胸狭窄了。差点损失以为良才。从今日起,你可以随意来社学听课读书。谁若欺负你,你告诉为师便可。”
这俨然一副认真收徒的架势。
儒童们还从未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这话又吃一惊,面面相觑起来。钱起宗更是脸色涨红,欺负齐鸢的,这不是在指名警告他吗?凭什么?自己的爹可是堂堂知府!
钱起宗正觉憋屈,就听前面有人道:“先生,学生不想进社学。”
褚若贞愣住:“这是何意?”
“学生不想进社学。”齐鸢目光明亮,眉眼间隐隐藏着一丝傲气,拱手道:“学生想跟先生学制艺,考科举。”
“你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了?”褚若贞皱眉道,“你若真的想参加,从现在开始先把《四书》《五经》读通了,再跟我学做八股也不迟。为师保证,你后年参加县试,一定能中。”
齐鸢听到这,心里不由苦笑。他之所以着急今年县试,便是因为现在江都县的县令是个爱才之人,且不阿谀奉承钱知府一派。万一今年吏部大考,这位县令被调走,谁知道下一任会如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年参加县试无疑是最合适的。
现在提出跟褚若贞学制艺,只是为了县试做掩护,到时候只需要大力吹捧褚若贞教导有方,便不会有人怀疑他了。
褚若贞见齐鸢显然不赞同后年科举,疑惑道:“老夫当年也是十九岁过的童子试,二十六岁中举,三十五虽才中进士。你现在年纪小,家中又富,完全可以踏实求学。怎么,还等不及吗?”
“不想等,也不敢等。”齐鸢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学生这次历经大难,九死一生,后来虽经神医解救,但身体到底无法复旧如前,命数未知,又如何舍得荒废光阴?更何况生死去来,犹如著衫脱袴,生者只有事事全力以赴,才不会徒留遗憾。”
褚若贞的脸色已经从不解变成理解,继而转为赞叹。他自己喜爱佛法,此时看齐鸢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番感悟,倒是有些慧根。
看来齐鸢也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褚若贞心里感到欣慰,正要答应,就听外面有人嗤笑一声。
齐鸢抬头,就见之前那位模样极俊的年轻人指尖缠着半截柳枝,悠哉哉踱步进来,慢声道:“生死都看淡了,还执着于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