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寒忽而惊觉,即使当初痛恨宗洛,其实在他心里,那短暂的惊鸿几瞥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明明没有和宗洛见过几面,闭上眼睛却还是能在脑海里描摹出这人的模样,就连每一根发丝,脸上细微的表情,都仿佛刻在脑海里。
普通人真的能有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剑意吗?
叶凌寒松开缰绳,忽然翻身下马。
他嘴唇紧抿,吩咐下人去玄骑军营叫人。
这下连一旁的百家学子都看不下去了:“叶公子,何必如此?这位兄台已经极力否认,若将玄骑喊过来,岂不是叫人下不来台吗?”
喊玄骑军,难不成是想要人家当面辨认旧主?这不是失心疯是什么?
就连奴仆也犹豫再三,正想开口说什么,又见玄骑军营一阵嘈杂。
方才训练的骑兵已经回来了,如今一个个重新将马牵回马厩。
在这一片收马的阵仗里,一名玄骑兵牵着一匹浑身上下皆是雪白,如云般通体干练的神骏,从军营里踱步而出。
这匹马远看四蹄纤长,马鬃华美,姿态锋棱,四处张望。甫一出场,就吸引了在场所有学子士兵的眼神。
“那就是三殿下曾经的坐骑,照夜白了吧?”
“定然是了,就连玄骑的骊马,细看还是有瑕疵。除了照夜白外,列国哪里还有如此威风凛凛,又没有杂色的白马。”
他们远远地观望着,个个脸上满是羡慕。
照夜白在名驹里也是出了名的,如果能有它相助,猎艺基本就赢了大半。
宗洛心中颇为与有荣焉。
照夜白是西域名马,日行千里,千金难求。鬼谷子当初把照夜白赠予他的时候,它还只是一只小小的马崽子,是宗洛一点一点把它养大,这才有了今天这模样。
众人都在观察这匹名马,跟在骑兵身侧的照夜白却有些焦躁。
它垂眸盯着地上的草皮,前蹄刨了刨土。
“怎么了?是今天的马草不好吃吗?”
玄骑兵摸了摸它的马头。
没想到一向温顺的照夜白竟然偏头避开,大大的眼睛眨动两下,猛然挣脱了自己的缰绳,朝着一处跑去。
“诶,别跑啊!”
玄骑兵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不由大惊。
照夜白平日里乖巧温顺,性子比一般军马还要好,极其通人性。
以前宗洛还在的时候,甚至都不怎么给它系缰绳。后来三皇子战死沙场后,原本以为他的马也跟着他去了,没想到几天过后照夜白竟然自己跑回了玄骑的军营。
正因如此,大家都留存着希望,骑兵们甚至常常同这匹通人性的马儿洗澡说话,期望照夜白能带他们寻到殿下的下落。
就连如今的玄骑将领穆元龙也一样,悉心照顾,并不将它同军营里其他军马混在一起,连马鞍都撤下,不为它另外择主。
所有人都希望,有朝一日它的主人能够重新回来。
即使他们清楚,这不过是奢望。
玄骑兵连忙追了上去。
然而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更何况还是照夜白这种火力全开的千里神驹。
“哒哒哒哒哒......”
照夜白叼着自己的缰绳,如同一阵风般跑过来,远远地从玄骑军营门口冲到宗洛的面前,邀功般将嘴里的绳索递过来,眨巴着眼睛乖乖看他。
随后赶到的骑兵身披玄甲,健步如飞,扬起高声道:“不好意思,这匹马是我们殿下曾经的爱马,方才是我没能看好它,让它冲撞了你们......”
话还没说完,就见照夜白叼着缰绳交到一位背对着他的白衣公子手上,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头蹭到别人怀里。
骑兵:“......”
这还是平日里那匹高冷的千里马吗?
难道是对方随身携带什么美味马草,这才让照夜白都把持不住?
另一头,见宗洛不理它,照夜白委屈地低鸣几句,上去蹭宗洛的手指。
这匹白马颇有些焦躁地绕着主人走了好几圈,它才仿佛意识到什么,忽然低头弯腰,一下子把人颠到马背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劫持,朝着另一边城门跑去。
所有人都被这番变故惊到,唯有卫国质子紧握缰绳。
“这......顾公子怎么就这么被一匹马掳走了?”
马不可能不认得自己的主人。
照夜白的出现,让这件李逵李鬼的戏码再没有任何悬念。
真的是他。
叶凌寒下意识松了口气。
若宗洛失忆,那就不会知道他就是方才百家学子口中所说的“卫国质子”,更遑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毕竟于他而言,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过路人。
想到这一点,叶凌寒胸口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
有焦躁,有失落,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东西。
最后,这些东西叠加在一起,化作淡淡的自嘲。
当事人都不记得当初的恩惠,他反倒在这里胡思乱想。
甚至就连一句“为什么当初要照顾我”都问不出口。
叶凌寒攥着缰绳手泛白一瞬,忽而扬起马鞭,一言不发地调转马头,朝着城内追去。
等到这两匹马一前一后离开,玄骑面色松怔,远远地看着那道背影,仿若大梦初醒。
他在原地站定几秒,忽然浑身颤抖,猛然冲回军营。甚至连禀报都没来得及,就一头扎进了演武场。
正在演武场操练的穆元龙不由得皱眉,冷声道:“如此冒失,军营的规矩全忘了?”
骑兵站在原地,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刘七,你不是带照夜白出去放风,照夜白呢?”
穆元龙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眉心越拧越深,放下弯刀,面色沉肃。
“穆将......我、我......我方才......照夜白,对,照夜白。”
刘七面色涨红:“照夜白把殿下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