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阮就不爱来这里了。

因为他要来，他熟悉的一个阿姨早早地就候在了门口，一边低头翻阅着书籍，一边等他。

陆阮走过去，喊了一声“宁姨”，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便抬了头：“阮阮来啦。”

她温柔地笑笑，合上手里的书本：“跟我来吧。”

宁姨是他爸妈的老师，后来也成了他爸妈的助理。

陆阮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是他的长辈之一。

其实在这所研究所里，有很多人都是看着陆阮长大的。

宁姨是大家对江南水乡温柔美人的典型印象。

虽然已年过五十，但宁姨却风华依旧，而且单身至今。

陆阮上回来就听研究所新来的实习生八卦说研究所有不少人在追求宁姨。

宁姨细声细气地询问着陆阮的近况，陆阮一一答了。

出电梯时，他们正好迎面遇上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小姐姐脸红了一下，立马打招呼：“宁老师。”

宁姨点点头，带着陆阮转了个弯，玩笑道：“我都没注意，阮阮也长大了。”

她歪头眨眨眼：“学校里有没有女生跟你表白呀，不会早恋了吧？”

陆阮没有丝毫的窘迫和恼意，只温声道：“我没怎么注意这些。”

宁姨望着他，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自从四年前陆阮遭遇车祸后，原本热热闹闹，被陆氏夫妇骄纵得有点无法无天的孩子就安静了很多，但那时至少陆氏夫妇还在，陆阮偶尔也会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也会故意捉弄研究员。

可一年前的那场事故，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阮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的世界就像是被抹去了所有的色彩与温度，只余下冬日的寒冷与灰蒙蒙的天空。

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这样消沉下去，所以大家打了报告和申请，经过批准，带着陆阮站在了麒麟跟前。

麒麟没有虚拟形象，它就是一台巨大的机器。

庞大到站在它面前的陆阮看起来是那么的渺小而又脆弱。

那天一人一机没有进行什么交流，但麒麟的程序出现了一个错误。

它自动播放了一段音频给陆阮听。

是陆阮的母亲阮含玉在编写麒麟的时候留下的——

“麒麟，如果你能听懂，那我先跟你道个歉，明天是阮阮生日，我们就不留在这里陪你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话语，却让陆阮重新站在了这个世界里。

回去后，他就把自己锁在父母的工作室里，私自改了义眼，把毫无生气的夜幕抹去，换成了夏季白日末尾的天空。

一切仿佛又回去了，只是陆阮不曾拥有十七岁少年该有的顽劣和肆意。

检查的流程无非就是那些，因为陆阮保送了国科大，不日便要启程，今天来做检修，是确保他身上这些东西都能够完美运作，尤其是他心脏里面那个小小的仪器。

陆阮穿好衣服后，听着一旁的助手姐姐用温柔的语气念新鲜出炉的报告，想其实研究所的人语文成绩是过关了的。

除了这副皮囊是用骨架与血肉支撑，得呼吸，能吃人类食物以外，他和机器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陆阮拿起因为检查而放到一边的耳机，才放进耳朵里，就听见耳机里响起了阮含玉的声音。

不是说话，而是唱的一首有些走调的童谣。

阮含玉唱歌五音不全，却让陆阮很怀念。

陆阮停了下，低头掩住了自己眉宇间流露出的几分无奈。

他拿起手机，在备忘录上敲字——

【我没有不高兴】

耳机里的阮含玉唱的跑调童谣停了，再响起的就是戚临的声音：“你的心跳变快了，此情此景下，不应该是高兴。”

陆阮知道他又黑进自己的健康手环里了，但陆阮却没有要怪他的意思。

【我的确没有难过，人的情绪很复杂】

“而我只是一个AI。”戚临没有任何语调：“无法理解。”

陆阮笑笑：【作为人类，我也无法理解，人的感情大概是没有办法用言语和逻辑描述清楚的】

他还想打几句话，一旁的助手姐姐就催了一声：“小陆？”

陆阮一顿，戚临道：“她刚刚在跟你说义眼程序升级的事，升级后，你的眼睛里可以虚拟成像，不过只有你自己能够看见。”

陆阮刚想说他要这个程序干什么，真把他当机器人了？

但不知道又想到什么，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变成了：“好。”

他客气道：“麻烦了。”

程序升级需要他将义眼取下来，陆阮坐在机械臂前，微微撑开了自己的眼皮。

他没什么表情，新来参观技术的实习生在一旁忍不住问：“小弟弟，你不怕吗？”

宁姨在调程序，陆阮笑了下，没回答这话。

助手姐姐替他回答了：“我们阮阮一直都很勇敢的，从来就没有怕过。”

取义眼的机械臂是用一根筷子粗细大小的吸盘对准陆阮的眼睛正中央，吸住，然后扯出，扯出后会有一根线，那根线就是用来传导图像的，因此还要用另一个进行过消毒的机械臂将那根线拔.出来。

那个小小的吸盘才出现在陆阮的视野里时，陆阮的眼前就忽然只剩下一片黑暗。

“是我。”

还在耳朵里的耳机响起戚临的声音：“别看。”

陆阮顿了下，掐着自己手心的手指慢慢松开。

戚临黑进了他义眼里的可视化程序里，将程序关掉了。这样陆阮就不会看见自己的“眼睛”是怎么被取出来的。

……真是。

不要用这么冷漠的语气说这么温柔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