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常楹第一次看见楼画。
那人被关在阵台上那个特制的大笼子里,身上捆了数条锁链。铁链与捆仙锁叠在一起,偶尔动一下,惹得到处都是叮呤咣啷的回声。
那人靠在铁笼的角落处,穿了一身宽大的素白衣袍,一头青丝由一根红绳松松绑着。
他模样很好看,美得像画中人,眉眼自带一种温柔无害的悲悯气质,像画册中普度众生的神明。
常楹眨眨眼,有些看愣了。
“喂,小鬼头,别看了,当心被疯子摄了魂。”
正在此时,一位负责巡视的师兄发现了常楹,走过来皱着眉提醒道:
“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课业时间怎么还乱跑?这可是楼画,暗香谷魔尊,危险的很呢。”
常楹回过神来,忙朝小师兄行了一礼:
“小师兄好,我是疏月君门下的弟子,常楹。”
说罢,他又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地往楼画那边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正巧遇上楼画抬眸。
他看见那人一双干净清澈的鹿眼,原本该是纯良无害的,可内里神情却带了几分病态的狂热,这让常楹心里有种被毒蛇窥伺的既视感,背后麻酥酥地掀起一片冷汗。
而后,他微微扬唇笑了一下,打招呼似的,朝常楹晃了晃手。
“原来是疏月君的小徒弟。”
小师兄这一声将常楹唤回了神。
他一听常楹是疏月君的弟子,整个人都温和了些许,随后,他顺着常楹目光看了一眼,这就用手挡住常楹的眼睛,将人往旁边带去。
边走,他还边跟常楹解释道:
“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人是出了名的可怕。听说他手上鲜血无数,最喜欢把人的脑袋当蹴鞠踢!喏,前几日咱们宗门事变就是他带着他的部下们攻上来的,他把几位长老都打伤了。”
常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三日前,楼画带着他的暗香谷魔众攻上清阳山,那时常楹和其他小弟子一起躲在山下,只听天边传来一阵一阵的巨响,连云层都变成了猩红的血色。
但他听着小师兄的话,有点奇怪:
“他这么厉害,若是连长老都不敌,那为何现下还会被关在这里呢?”
说来,常楹知道清阳山最厉害的并不是几位长老,而是他师尊,疏月君秦东意。
但常楹也知道自家师尊身上常年带毒,不能过多使用灵力,否则便有性命危险。而那天师尊虽然有上阵,最后却好端端的回来了,不像参过战的样子,常楹当时还狠狠松了口气。
“你倒是问了个好问题,说来可笑。”
小师兄提起这个,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还回头看了眼楼画的方向,这才同常楹解释道:
“他呀,是被自己养的黑猫背刺了!当时他同疏月君立于山下,都准备动手了,结果他养的猫妖突然发难,给他来了一爪子,人当时就快不行了。你看看,坏人自有天收,坏事做多了,连妖怪都看不下去。”
常楹闻言看过去,果然见楼画腹部有一团血迹,看着像是一道可怖的贯穿伤。
他顿了顿,问:
“那,他既如此罪孽深重,为何还要囚在这里?不该当时便……”
“这我可不晓得,我只是个负责巡视的。但之前戊炎长老来过一次,好像是说他身上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没交出来,所以暂且留了他一命。”
讲到这里,小师兄也有点不耐烦了,他催促道:
“好了,你快走吧,再……”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小师兄话还没说完,远处却蓦地传来一道粗哑男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来人是个身形圆润的青年,常楹认得他,于是行礼道:
“周师叔好。”
周午目光一顿,看见这是常楹,原本皱着的眉立马松开,脸上笑得堆起褶子。
他揉了一把常楹的头:
“阿楹,怎么在这晃悠?当心沾了妖怪的晦气,快回去吧,别让你师尊担心。”
常楹向来不大喜欢这位师叔,也怕他给师尊告状自己乱跑,于是匆匆告辞后便跑走了。
周午看着常楹的背影远去,脸上笑出的褶子也平了,这就又摆回一张臭脸。
见他这是要往阵台那边去,巡视的小师兄立马拦住他:
“师叔,长老有令,任何人不能靠近楼画!”
周午抬手拂开他,冷哼一声:
“我你也敢拦?”
“这……长老嘱咐过,这笼子未必安全,贸然靠近可能会有危险。”
“哪里来的危险?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他?我告诉你,就算他能打破禁制,放在我面前,我一只手便能掐死这妖孽!”
说这话的时候,周午特意放大了声音,他的声音像个破锣,聒噪得很,听得楼画耳朵痛。
楼画坐在铁笼的角落里,他身上缠了十几条链子,周边也都是一层叠一层的结界,连只虫都爬不进来,无聊得紧,为数不多的乐趣便是看远处每日来往的人,偶尔还能见着几个熟面孔。
正如此时,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正同巡视弟子争论的周午。半晌,那弟子争论不过,不敢再拦,周午自觉扳回一局,这便颇有气势地大步朝自己这边而来。
虫咬钩了。
楼画心情很好,他拖着身上沉甸甸的链条,站起身冲周午行了一礼,含笑道:
“周师弟,好久不见。”
若是换一副场景,温和行礼的白衣美人定是一道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惜现下他唇角染血,连带着那笑容都带着几分诡异。
周午上下打量楼画一眼,对于这人的现状十分满意,于是趾高气扬抬高音调道:
“瞧瞧,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魔尊大人吗,当初叛逃清阳山倒是潇洒,怎的才潇洒了三百年便沦落成了这副模样?听说是被养的狗背刺了,真是令人唏嘘。”
“是猫。”
楼画笑眯眯地纠正他的错误,随后,他呛咳两声,抬手拭去了自己唇角的血迹。
他抬眼看着周午,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讽刺,只问:
“师弟今日,是特意前来关心我的?”
他这副轻飘飘的模样,令周午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多少有些不痛快。
他冷哼一声,倒也不再阴阳怪气同他客套,直接了当道:
“听说你前几日抢了戊炎长老寻到的应龙髓,识相的便快些交出来,看在你我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