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年少的时候,目光和人总是追着秦东意跑。
他并不喜欢清阳山,留在清阳山只是因为能离秦东意近一些。像现在这样,每天做完事,跑得快一点,如果足够幸运,能在校场上看见秦东意。
当时秦东意和他并不熟,对他全部印象也只是那个自己捡回来、受人排挤的瘦弱小孩。
有时候秦东意看不见校场边的楼画,有时候注意到了,就会冲他笑笑打个招呼。
跟他不一样,秦东意的身边有很多人,有师尊有师兄弟有好友,而他一个陌路人,只能排在很后很后的位置。
从以前到现在,秦东意可能从来明白他在楼画心中到底代表了什么。
在他看来,自己只是有天随手帮了一个孩子,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但楼画不满足于此,所以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占据了秦东意的生命,让自己成了他记忆中抹不去的存在。
楼画抬眸,看向校场上那个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随着剑尖挥舞的动作慢慢变样,最终换上的是熟悉的一抹烟青。
秦东意背对着他。
他没有看见楼画,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些日子一样。
等看到那一袭烟青行远了,楼画才后知后觉跟过去。
他跟着秦东意上了一处山崖,在路上绕来绕去,终究还是跟丢了。
“乖宝,你到底在追什么?”
应龙从刚才开始就看得云里雾里。
他跟楼画共享视觉,但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或人。
“秦东意,他往这走了,你看见没?”
楼画眸子里渐渐浮上鲜红,他神智有点恍惚,四处张望着找那人的身影。
听他这样说,应龙分出一丝神识检查一番,以为他是暗中中了什么精神类的攻击。
但并没有。
很快,他又意识到,这是楼画自己的问题。
应龙叹了口气:
“凝神静气,你魔怔了。”
“我没有,我看见了。”
“可我没看见,那是你的幻觉。”
楼画皱皱眉,脑海中划过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努力想看清四周到底有没有那抹烟青,然而人没看到,倒是被眼前一些黑灰色的碎屑引去了注意。
楼画愣了一下,眼瞳眼瞳恢复正常,他抬手接住半空中漂浮着的小东西,用手指轻轻一捻,发现是纸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
他下意识往灰烬飘来的地方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山崖边上有一丛火光,旁边还鬼鬼祟祟蹲了个人。
楼画放轻脚步靠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是温见贤。
“你想烧了清阳山?”
楼画用脚尖轻轻踢了下温见贤的小腿,上下打量他一眼。
这人走路没声音,吓得温见贤差点从石头上掉下去。
他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
楼画有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堆不知道用途的黄纸。
他这就又皱眉问:“你在画符,你要当符修?”
“都不是。”温见贤往旁边让了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在烧纸。”
“烧纸做什么?”楼画像个好奇小孩,拎起一张看了看。
温见贤没管他,只坐回石头上,往火堆里放纸钱:
“这是民间的习俗,用来纪念故去的亲人。今天正好是思齐头七。”
“温思齐?”听见这个名字,楼画嫌弃地将手里的纸扔了回去:
“纪念他做什么?”
“他是我亲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温见贤耸耸肩,眼里映着火堆燃烧时的暖光。
有风吹过,火苗晃动两下,纸灰随着风飞上空中,也不知能不能将这份思念带给故去的那人。
而听见他的话,楼画像是听见了什么滑稽的事,这便坐在他身边,偏头打量他的神色:
“他屠了你的师门,用你的命去做交易,还骗了你那么多年。你不怨他?”
“怨归怨,但说到底,也多亏有他我才能活到现在。现在人都不在了,计较谁是谁非又有什么用呢?”
说着,温见贤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两碗还在冒热气的白粥。
他把一碗放在火堆旁,想了想,将另一碗递给楼画。
“思齐喜欢吃甜,我加了糖,你要不要尝尝?”
楼画看看他,又看看那碗粥,最终伸手接过,用勺子盛了一小口尝尝。
甜丝丝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楼画微微眯起眼,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一碗甜粥很快被他消灭干净,楼画放下碗,看着温见贤的动作,这就学着他捡起一张纸放到火里,算是对他这碗甜粥的答谢。
他看着黄纸化为灰烬,又问:
“你恨他?”
温见贤点头,又摇头。
“你爱他?”
温见贤还是点头又摇头。
他也发现楼画似乎很难懂这些,于是善解人意地解释道:
“楼公子,恨和爱哪里有绝对的。人的感情复杂又细腻,并不能简单概括。”
楼画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掰着手指头跟温见贤说:
“那你说,秦东意爱我吗?我们关系也很好,我也杀了很多人,我也骗过他,但我也保护过他。那如果我为他死了,他会跟你一样,给我烧纸吗?”
“……”这话属实是把温见贤问住了。
他尴尬地冲楼画笑笑:
“你不如直接去问问疏月君……”
说罢,他将最后一点纸放进火中。
火光很快把那单薄的物件吞噬殆尽。
温见贤施了个小法术,将火熄灭。
他看着那一地灰烬怔楞许久,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揉揉膝盖,站起身来准备走。
但动作间,他抬眼时看到了对面山头上两个人影。
那是一男一女,男人一身烟青衣袍,在夜里看不大清晰,他身边的姑娘倒是一身桃色衣衫,惹眼得很。
温见贤看着新鲜,这就拍拍楼画肩膀,给他指了位置:
“巧了不是,疏月君在那呢。”
闻言,同样在出神的楼画目光一滞,看了过去。
他微一挑眉:
“花灼灼?”
楼画一字一顿地念出那女孩的名字:
“他们两在干什么?”
温见贤还以为他也在看热闹,于是又坐下来同他分析:
“花灼灼?原来是归云君。你看那郎才女貌的,肯定是在赏月啊。”
“郎才、女貌?”
楼画弯起唇,凉凉地笑了一下。
温见贤以为他是不理解这个词,于是认真地跟他解释:
“是啊,一男一女,郎才女貌,这是除了亲情的另一种爱,叫爱情。你看,疏月归云,多么般配?我还听戊炎长老说,疏月君身上的金犼毒之所以能解,就是因为归云君当时恰好历练归来,手里有一株能解百毒的天阶万年百灵花。天阶宝物,她眼都没眨就拿出来了,这不是爱是什么?”
楼画眼里泛上一片猩红,手指也用力攥到发白,但可惜温见贤并没有察觉。
好啊,原来那死病秧子的毒,是花灼灼给解的。
“乖宝,冷静,冷静。”
应龙都想哭了。
温见贤还在一边大声讲着他的爱情小课堂,而应龙只想飞出去把这人的嘴堵住求他别说。
“冷静不了。”
不知何时,楼画手中多出了那根金犼骨刺。
他眼里一片猩红,眸中映着那两人的身影。
他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
“毕竟,我是条疯狗,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