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每个故事到达高/潮前都会有的平淡到无聊的铺垫一样,文宣花了漫长的篇幅来诉说那两个人刚刚认识时的情形。
在文宣平稳而没有感情起伏的语调叙述下,秦晓峰没有获得任何有关爱情的信息。
那是平淡到如白开水的学校生活,两个男孩间普普通通的友谊。像这样感情亲密的朋友每个人从幼稚园到大学的漫长学校生涯中都会碰到几个,如果那样的朋友也能算作情人,一个人的一生中恐怕会有无数的情人。
“然后呢?”文宣说到他们高中毕业就停了下来,秦晓峰等了半天,还是没听到下文,忍不住发问。不是他好奇心太重,因为这些是文宣以前给他的资料上没有的东西,而事实上,缺少了这非常重要的一段,他了解到的陈竣仁显然是很不完整的。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前面之所以输得那么惨,主要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透彻地了解他的对手。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文宣笑眯眯地回他这么一句,扬手招侍者来买单,“时间不早了,下次有机会我们继续聊。”
听到这句话,秦晓峰发现自己有可能又被这个混蛋耍了。
“这个故事是不是你编出来骗我的?他们俩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秦晓峰仔细想想觉得文宣不可能如此详细地知道这些事情的细枝末节。
根据他自己的叙述,那时候,他甚至还不认识他们,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秦晓峰忍不住怀疑这个老奸巨滑的男人是不是又在糊弄他。
这个混蛋,竟然为了捉弄他特地编个故事,真的觉得捉弄他有那么好玩吗?
“秦晓峰,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撒谎的必要,这么简单的骗局你回去和陈大少一对质就可以拆穿,我还没有无聊到这个地步。我不想解释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反正我就是知道。而且我可以保证在我没出现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会很客观的叙述,不会加上任何主观的论断。”
文宣的保证对秦晓峰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他根本不可能为这事去和他家老板对质,大概文宣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能说得这么笃定。
秦晓峰几乎可以肯定陈竣仁一点都不希望他提到这些事情。如果伤口已经结疤,他肯定不希望重新被揭开;如果伤口一直在流血,他也肯定不希望有人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所以,秦晓峰只能在相信和不相信文宣的话之间作出选择。在回去的路上,他还在考虑这个问题。
以那个混蛋一贯的表现,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想不出文宣要来骗他的理由。
除非,文宣真的是无聊到没有事情做了,才会辛辛苦苦地编一个故事来骗他这个根本不相干的人。
这世上应该不会有这么无聊的人,但是当这个无聊的人是文宣的时候,秦晓峰没法确定。
你以前是个医生……你的刀法很好……
文宣坐在车里,手掌慢慢地收紧。秦晓峰的话勾起了很多久远的回忆,一些被他刻意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回忆。
在明亮的阶梯教室里一部部K那些大部头医学书时的认真,在解剖室里与一具具被福尔马林泡得发白的尸体打交道时的专注,第一次被叫做医生时的热血沸腾,还有,只有在无影灯下才能感觉到的满足。
“文宣,以你现在的实力,你很快就会成为S市最年轻的外科专家了。”老师曾这样称赞他的手上功夫。
“文宣,我很痛。”那个有着一双明亮眼睛曾笑着告诉他所有他与陈竣仁之间琐碎故事的人用痛苦而虚弱的表情望着他。
“文宣,你永远不会再有拿起手术刀的机会。”那天,那个男人站在病房里,肃然宣布,在他背后,可以看到心电监护仪上已是一条直线。
然后,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开始了针锋相对的日子,等明白过来的时候,这憎恨好像毒/品一样让人上瘾,无论是他还是他,都没有想过要得到解脱,仿佛只有这样,才让这日子不至于那么无聊。
遇到秦晓峰是一个意外,让他进入这场游戏缘于某个突发奇想。详细了解下来发现这个男人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男人。他也是一种毒/品,而且是专属性很强的毒/品,只对某个人有效。
文宣摊开手掌,认真地观察自己的手,他的手依然稳定而有力,只是现在,手掌中空无一物,已经什么都握不住了。
呵呵呵。
文宣在寂静的车厢里狂笑起来。
陈竣仁,我夺走了你的最爱,所以你也夺走我的最爱,你觉得这么做很公平是吧?那么,现在我送你一个人,你准备要如何报答我?不,不,这一次不用你来动脑筋,我已经帮你决定好了。结局绝对精彩,你可以慢慢期待。
无论怎么努力,这恨都不会消失;就像无论怎么努力,这爱也不会出现是一样的道理,世事就是这样无奈,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你,都应该早就明白。陈竣仁,想从往事中脱身这种念头,你最好想也不要想,因为,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想到世事就是这么无奈时,文宣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哲学家了。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这个游戏,他又忍不住赞叹自己是个伟大的阴谋家。
这场游戏到了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地步,他一定要一步步小心筹划,让游戏按照原先的设定顺利走下去。
秦晓峰一路上都是七上八下的,脑子里在努力准备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如果陈竣仁问他文宣今天晚上和他说了些什么时,他应该怎么回答。
照实说,肯定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也许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是在谈公事,也不好,以他们俩的关系会有什么公事可谈?
要是被老板怀疑他们俩在背后勾结准备再次暗算他岂不是更糟糕。要说是在谈私事,更是不合逻辑。他们俩非亲非故的,能有什么私事好谈?
答应文宣的时候没想到这一点,跟老板争取赴约的时候没想到这一点,偏偏是在回去的路上想到了,然后他就头痛起来。想了一路,直到回到寓所,他还是没能想出个一二三来。
秦晓峰进卧室的时候,陈竣仁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看到他站在门口发呆,奇怪地问他:“这么晚了还傻站着干吗?快去洗澡。”
“嗯。”蒙此大赦,秦晓峰使劲点头,急忙闪进了浴室。他在里面磨蹭了半天,一直等到实在磨不下去了,才慢吞吞走出来,爬上床,躺到他身边。
“今天晚上一切都好吧?”陈竣仁把身上的被子分过去盖住他,很随意地发问。
“好。”秦晓峰忐忑不安地回答第一个问题。
“那就好,睡觉吧。”陈竣仁合上杂志,关了灯,也钻进了被窝。
在光线暗下去的瞬间,秦晓峰瞄到了杂志封面上的巨幅彩照——文宣。好衰,谁做封面不好,好死不死这期竟然是这个混蛋做封面,难道真的是天要亡他?
秦晓峰害怕老板继续问下去,马上装出很累的样子,不再说话。结果他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旁边的人竟然也一直不再说话。
竟然真的什么都不问就睡觉了?不会有这么幸运的事吧?难道是太晚了,也许明天就会问。秦晓峰这么想着,慢慢入眠。
第二天,陈竣仁依然没有提起这个问题。
第三天,陈竣仁还是没有提起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