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回来了。”
车子平稳地停在主宅前,管家林伯恭敬地过来为他拉开车门。陈竣仁对他点点头,笑着招呼了一声,下车走进家门。
家里像往常那般安静。这个时间,父亲和继母恐怕都不会在家,至于小义,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看到他,从放暑假开始他就整天不见人影,陈竣仁根本就没看到过他几回。
“我先去洗个澡,待会儿送杯咖啡到我房里来。”已经到了夏末,天气还是很热,虽然客厅里有开空调,还是让人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陈竣仁对林伯交代了一声,扯松了领带,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等他洗完澡出来,咖啡已经放在茶几上了。
也许是很久没住这里了,这个家,这个房间,给他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安静的房间,整齐的摆设,从小住的地方,现在,却给他一种陌生疏离的感觉。
已经很久没有住在这里了。他们不是没有挽留过他,只是每次都被他以挑床为理由婉拒。
与家人的关系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维系着。在不触及某些底线的前提下,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客气。不是他不想努力改善与家人的关系,只是每次不管怎么努力,总是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陈竣仁坐在藤椅上,喝着冰咖啡,慢慢思索。明明回家的频率比秦晓峰频繁多了,为什么他在这里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客人,这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文宣这次请秦晓峰吃饭选的依然是家西餐馆,他似乎偏爱西餐。饭局进行到尾声,文宣的故事也渐渐到了高/潮。
“我与他相识于某个秋天。”文宣摇曳着手中的酒杯,用低沉平淡的口吻叙述那些早已遥远的过去,这句话预示了他开始正式进入这个故事。
“他原先不是我的病人。我记得,他那天是来看感冒的。”
后来,老师把他叫去,后来,就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那个人起先一直不同意住院,当文宣在几年后的某个夜晚接到他最终把他送进医院时,他已经是孤身一人,却带着安心的表情。
“他得了什么病?”秦晓峰忍不住松了松领带。这个餐厅的空调好像开得不够足,他感到有些燥热,脖子里开始出汗。
“他的病很罕见,先天性免疫系统崩溃引起的多脏器衰竭,全世界只发现过3例。”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这么恨老板,老板为什么又要这么恨你?”对于这一点,秦晓峰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最后文宣没能挽回那个人的生命,老板也不应该迁怒于他。而且,文宣也不应该这样理所当然地憎恨着老板。按理说,文宣应该觉得愧疚才对。
“秦晓峰,你不会知道陈大少对那个人是多么温柔,陈大少为了那个人可以什么都不要,当年他在那场混乱的定婚宴上的表现在这个城市里可是让人多年难忘呢。”文宣清楚地记得那场宴会上发生的事情。那天他也受到了邀请,那时候他还不认识陈大少。
那天,陈大少轻易毁了自己的订婚宴,大声宣布自己不能与李菲订婚的原因是因为他已经有了爱人,他爱上了一个男人。
当陈父指责那个男人只是爱上他的钱,而且那个男人已经收了他的钱答应离开时,毫不动摇。
“他说:‘我爱他,自然是爱他的全部,他再爱钱再自私,我也还是爱他。’秦晓峰,你不知道当时他说这些话时,陈伯伯是多么生气,甚至扬言只要他敢出了这个门,就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当然,这样的威胁根本不可能阻止他离去的脚步。”
“回来不是我的所愿。只是他那样希望,我想让他高兴而已。”陈竣仁回过头来说这段话时的坚定表情,让文宣都忍不住要为这样的感情这样的坚持赞叹。
虽然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虽然后来还有一场更混乱的生日宴会,虽然他那天是在陈家的大门口接到那个人的,但是说实话,他对陈竣仁还是极有好感的。
那个人的固执任性他同样领教够了,自然知道陈竣仁当时的感受。那个人总是喜欢自说自话,那个人总是喜欢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那个人做出来的事情有时候真的恨不得能把他暴打一顿。
所以,当陈竣仁最终找来时,他不顾医院关于重症监护室的探望规定,他无视那个人的反对,偷偷地给他弄来无菌衣,放陈大少进去看他。
他永远忘不了陈竣仁像捧着世上最珍贵的珍宝那样小心翼翼呵护那个人的表情,从头到尾,陈大少都不曾说过他一句,哪怕他对自己瞒着病情,哪怕他不告而别,哪怕他弄出一堆事情,仅仅是为了让陈大少自动放他离去,陈大少也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爱他。
他也永远忘不了那个人的固执,无论陈大少怎么深情倾诉,那个人始终不肯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一定要坚持等到护士来赶人才肯醒来。哪怕他的病服湿了一层又一层,哪怕他被子里面的手指因为疼痛而攥得发白,他也始终不肯吭一声。
“阿仁,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菜,你多吃点。”
入夜,陈家餐厅,摆满了丰盛菜肴的饭桌旁围坐了三个人。
继母殷勤地为他布菜,父亲则小心选择恰当的话题,让彼此的谈话不至于冷场。这般小心翼翼的姿态,更让他有一种是在做客的错觉。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很久以前,那个人对他如是说。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当年少轻狂转变为成熟内敛,当愤世嫉俗蜕变为圆滑世故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理解这一点,也愿意正视这一点。
人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力,同样,也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力。父母始终是父母,不管怎么否认,不管怎么彼此看不顺眼,他们始终有着这世上最紧密的血缘牵绊,那是怎么抹杀都抹杀不了的东西。
纵使时光无法逆转,纵使曾经破碎过的东西不可能修补到完整。在某种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他努力试着做一个孝顺的儿子。但是,饭桌上依然弥漫着僵硬的气氛,或许,他们彼此的努力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