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无数细小的声音夹杂在喧闹神秘的祭祀声音里。
像是奔着生的希望一样朝她爬过来,像饥饿的群蚁朝着蜜糖蜂拥。
“走……走开……”幻夜姬一动不能,声音也发不出来,眼泪从眼皮下渗出。
好可怕,好可怕。
从未有一刻,觉得小婴儿那么可怕,仿佛一个个要撕碎吞食她血肉的怪物。
幻夜姬甚至忘记了,这只是一个游戏。
骤然崩溃的精神力,意识高高的飘向天空,像濒死的幻觉一样,灵魂和万物共生感应。
她“看到”无数个跟她一样的女人,被绑在棺材里,被困在黑暗的屋子里。
被囚禁,被毒打。
“看到”那些从她们的肚子里诞生的婴儿落地长大,长成高大冷酷的男人,掐着另一个女人的脖子,轻飘飘的扇着耳光:“又是女的,生不出儿子要你有什么用?”
“看到”奄奄一息的婴孩还未睁眼发出第一声哭泣就被扼死,丢弃在白骨累累的山头。
……
谢刹站在那片山头。
看着这片满月柔光下的土地,山岚云海笼罩的杜鹃花海,每一朵艳红绽放,就爬出来一具稚嫩的白骨。
山风夹杂婴灵的鸣泣呼啸而过。
漫山遍野的婴灵,漫山遍野没有面孔的纸人。
谢刹失控的精神力游荡在天空,就像他变成了一尾透明的鲸鱼,感应到其他鲸落的悲鸣。
看见这些消散天地的灵魂所见——
年长的女人刻薄威严的面容隐在烟锅的雾气里:“这样不行,村子里已经很久生不出男孩了,这些丫头片子阴魂不散,世间生男生女是有数的,她们把女人的肚子都给占了,生魂就不敢进来。”
“会不会是杀孽太重了,一入夜到处都是这些女婴的哭声。那片地都被尸骨占了,除了尸体就是垃圾,野狗越来越多了,要不要立个碑超度一下?”中年男人轻飘飘的语气,并无丝毫对鬼怪灵异的畏惧。
拐杖用力杵在地上,女人苍老的声音严厉:“夭折的女娃不能进坟墓,这是祖宗的规矩!你是当家的,你该清楚。”
中年男人不以为然:“那怎么办?”
沉默,厉声:“把这些女婴的魂困在纸人里,把她们做成纸人。这样看她们还怎么投生!”
男人一愣:“做成纸人?”
“刺瞎她们的眼睛,她们就不认得家;刺聋她们的耳朵,她们就听不到母亲生产的声音;剜了她们的鼻子,她们就闻不到妈妈的味道。知道你心狠了,她们就怕了不敢来了。”
……
头发花白的男人声音沉重:“还是不行,已经三年没有生出男孩来。这样下去,村子要绝户了。”
昔日的女人已经变成了老太太:“是女人太少了吗?买来的女人不够就再买一些。”
男人摇头:“不是女人的问题,覃家的男人被诅咒了,生不出男孩。”
“诅咒?谁干的?那些纸人吗?”老太太怒气勃发。
男人沉默了几息:“母亲,您还记得,第一个被做成纸人的女人吗?”
“记得,你父亲发迹后买的第一个女人,你是第一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怎么想起她了?”
“她死的时候肚子里那对龙凤胎,您还记得吗?”
女人的声音苍老冷酷:“棺材里爬出来的野种,给我儿子陪葬都嫌晦气,早就烂在杜鹃花田里了。”
“母亲……”男人古怪地看着她,“为了覃家的血脉能够延续,什么代价都可以吗?”
“当然。你想说什么?”
男人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门外逆光站着一个青年,挺拔瘦削的身影笼着一层薄光。
奢靡呢喃的声音,矜持优雅:“日安。”
男人恭敬地说:“是不是只要给纸人覃家的人做祭品,就能解决覃家生不出男孩的诅咒?”
那个人并不进来,手肘撑在门框上,轻慢地点头:“当然。”
男人看向屋内的老太太:“覃家的列祖列宗都会感激母亲的。父亲也会。”
“他是……”老太太慢慢恍然,惊惧愤怒地瞪着门口的青年,“应该把你和你妹妹一起做成纸人的……你这个魔鬼!”
那个人低着头,线条完美的肩膀微微抖动着,像是极力忍笑,奢靡悦耳的声音颤抖癫狂,无辜地重复她之前的话语:“刺瞎她的眼睛,她就不认得家;刺聋她的耳朵,她就听不到声音;剜了她的鼻子,她就闻不到味道。知道你心狠了,她就不敢再来。”
他抬起头,微微挑眉,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然有趣:“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棒的诅咒了!但你好像忘记了,你也是个女的,这个诅咒同样适用于你啊。”
那雪白面容上的笑意消散,栗色沁凉的眼眸像氤氲着一条流向死地的河流,一眨不眨温柔地盯着她,矜贵狂妄又疏淡无趣:“怎么样,让我见识一下覃家用活人做纸人的技艺吧。”
天国无辜的美和地狱极致的恶,如光影共生,在那张颠倒众生蛊惑生死的俊美面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