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师垂下眼睫,语调温和慈悲。
“即使世子大才,志在天下,也不能违抗宿命的旨意。若是早日抽身,或还有一线生机。”
谢棠如听了却朗声笑起来,他手中那把绘着泼墨山水的折扇不知何时被扬开,“道长居然如此赏识我?我自己都不知晓我有什么大才。”
张仙师依旧是温和的样子,谢棠如看得越发觉得有趣,若不是张仙师昨天还追着他徒弟满院子跑,谢棠如就要真以为张仙师一直是这副模样。
张仙师说:“有些事情世子自己心里也应当清楚。倘若你真执意与成王殿下相争,只会落得如书中那样的下场。你并非与人在争,而是与天命在争啊!”
人又怎么可能争得过天?
张仙师怜悯地说。
又是成王。
谢棠如眯了眯眼睛。
“那仙师说说,既然我与天争命必死无疑,又要怎么才能活下来?”他说这句话时,无端有些轻慢。
“若是世子现在退出皇权漩涡,从此不恋权势,或许还能保全。”
这个“或许”可真有意思。
谢棠如想。
他扇子一合,“啪”地打在手心,唇边的笑意收拢起,“若非是有那册子在前,我恐怕都要以为仙师是成王派来的说客了。”
张仙师不语。
“仙师如此笃信天命,又焉知仙师口中那场崇武三十一年的大洪水,从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张仙师。
崇武三十一年,钦天监已经观测到了南方各州将会有一场暴雨,甚至各地也早有征兆,若是官府早做好准备,完全不至于死伤无数。
可是当时还是皇子的先帝为了扳倒太子一党,故意让人隐瞒下此事,并且提前毁坏了一段河堤。
于是洪水迅速决堤。
苍生涂炭。
作为太子外祖父的当地刺史、太子党的中坚力量,为了平息天下人的怒火,以死谢罪。而这也让太子一党一蹶不振,失去帝王的欢心。
于是先帝顺理成章地继位。
而洪水之后出现瘟疫是常理,与张仙师之前做的事情没有什么联系。
那并不是无情的天灾,只是上位者一手缔造的人祸。
张仙师沉默片刻:“可是若没有天命的安排,又岂会有人祸的出现?贫道以为,那就是天命降下的惩罚,只是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发生。”
谢棠如笑吟吟地,眼神却冷,“仙师信天命,我却是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待我送了成王殿下进了阎罗殿做帝王,我再与仙师讨论天命到底可不可信。”
“这些日子,就要请仙师在府内小住了。”
张仙师扬了扬拂尘,“世子好自为之。若是世子想通,随时可以来找贫道。”
………
送走张仙师,谢棠如脸上的笑彻底收起,宛如冰结。
老道士的话可以信一部分,但是不能全信。何况张仙师可没有提,他既然已经大彻大悟,又为什么把册子传给了他那傻徒弟。
张仙师知道的东西,比那册子上的必然要多不少。
可惜了,魏国公府不是刑部,不能随意拷问人。
谢棠如遗憾地叹了口气。
虽然谢世子遵纪守法,但是有些人显然认为自己可以凌驾于刑部之上——毕竟他马上要做皇帝了。
比如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封号端王,但并不是什么端方公子,简直说是色中饿鬼也不为过。
更要命的是,这位端王殿下男女不忌,只要长得好看,都能进他府里做第三十八房小妾。
端王一双眼珠子恨不得黏在谢棠如身上,要不是顾及魏国公世子的身份,恐怕他今天立刻就能把人强抢回府。
“谢世子,本王正在捉拿朝廷钦犯,还请贵府配合搜查。”
“这是当然。”难为谢棠如还笑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刑部或者大理寺办案的公文?”
端王:“………”
端王真没有。
刑部在他大皇兄手里,他哪来的什么刑部批文。
端王放下茶杯:“难道本王的谕令还不够吗?”
“不够。”谢棠如摊了摊手,“你知道我爹是超品国公,得皇帝下旨才有用。”
端王:“……”
有个好爹了不起?要不是他爹死了!
端王愤怒地摔了杯子。
“你让不让我进去?不让本王就向魏国公求亲,把你抬回去做本王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