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宵下班回家蒙头睡了一上午。
当晚梁怀钰走后,他就没再睡着。
他睡觉有个很奇葩的习惯,一定要听鬼故事才能入睡,还非得是机械女声冷冰冰地念出来,换成人声绘声绘色的讲述反而更睡不着,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再次入睡。
白天这一觉睡得也不好,梦梦醒醒浮浮沉沉,醒来后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生理的不适让陆宵后知后觉对梁怀钰这人印象变得极其糟糕。
他回味着昨晚记名字时姓梁的古怪又嚣张的笑,和那副差点把“你竟然要记我名字?”几个大字刻在脑门儿上的神情,就气得呼吸不畅。
凭什么不能记?为什么不能记?
他晚归,他凌晨三点才回来,恶劣至此的行为不全校通报批评已经算很给面子了,竟然还敢用那种眼神看人。
还敢想为什么要记我?
陆宵要气死了。
偏偏他当时却被那逼玩意儿的气场压制得跟个木鱼似的一动不动,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还傻不拉几地把工牌给他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被明晃晃地嘲笑证件照像小学鸡,都没开口骂回去,太窝囊了……
不行,不能想了。
陆宵痛苦地捂住胸口,越想越窝火。
于是,陆宵今天一整天唯一的期望,就是傍晚交班的时候,能看到那个傻逼玩意儿的七寸蓝底证件照,光荣地张贴在宿舍正门的公告栏,供往来路人瞻仰观赏。
A大一区宿舍可是块独一无二的风水宝地,从大厅向外望,北接食堂,西临快递街东面教学楼,随时都有无数人潮往来流量巨大。
只有让那傻逼的脸以这种方式被围观一周,才能勉强抚慰一下他备受伤害的身心。
吃完晚饭,陆宵就迫不及待赶去交班。
可那块从前说一不二,日常毫不留情贴满晚归学生证件照的公告栏,今天却干干净净。
陆宵对着一张空白的板子看了好几分钟,宁愿相信自己瞎了,也不愿意相信上面真的没有那傻逼的脸。
“小陆,”宿管阿姨赵婶儿从里面端着饭碗出来,“看你在外面站好半天了,咋不进来啊?”
“赵婶儿,我想问您个事啊。”陆宵说。
“问就问呗,还搞这么正经。”赵婶儿笑笑。
“就是,”陆宵顿了顿,看向公告栏,“我之前看到这块地方好像一直都会挂上晚归学生的照片……”
他是上周才到岗当的宿管,所以即便有疑惑和不满,开口问得也比较委婉。
“嚯,你说这个呀,”赵婶儿顿时心下了然,拍拍陆宵的肩,“我正要跟你说呢,先进来。”
赵婶儿把他带进工作台,两人面对面坐下,语气十分柔和,“你是说小梁的事吧,我看了你早上的交班记录,小梁昨晚回来晚,吵着你睡觉了吧?”
听赵婶儿这语气,那姓梁的怕是个关系户。
“我也不是要针对他,”陆宵说,“实在是他回来得的确太晚了。”
“我知道我知道,”赵婶儿用眼神充分表示理解,“你刚来不知道,小梁他是不被纳入查寝范围的。”
“哈?为什么啊?”陆宵不解,“那难道就让他天天回来这么晚打扰别人吗?”
果然是个关系户,不要脸!
赵婶儿连忙安抚,“别急啊小陆,先听婶子说,他绝对不是故意晚归的。”
“你刚来的时候,婶子是不是带你熟悉过,一栋整个五层都是单人寝?”她问。
这个确实说过。
A大宿舍统一都是四人间,只有一栋的第五层被划成了单人间,专门给有特殊需求的学生住,而整个五层又只有507一间房已经住人,就是那个姓梁的。
陆宵点点头,“所以他是有什么个人问题吗?”
看起来身强力壮也不像有病啊。
“不是啥大问题,”赵婶儿说:“你也知道咱学校积极响应国家鼓励大学生创业的政策嘛,他好像就跟人合伙干这个……”
赵婶儿想想又说,“然后还在咱学校的什么研究院有工作,最近给学校设计软件还是啥的我也讲不清楚,反正就是忙得很,上头就放宽了规矩,他要是晚归个一两次过去就过去了。”
陆宵静静听着,心里大概明白了过来,那姓梁的还是个大佬。
怪不得那么嚣张呢。
怪不得阴阳怪气看他呢。
因为早就知道自己就算晚归也没关系。
“但一般真忙起来,”赵婶儿又说,“学校都会在研究院那边批间休息室给他们住,晚上不回来的,最近好像是临时出了差错,房间暂时没批下来晚上校门又关了出不去才回的寝室,你放心啊不会太久的,就一两天。”
“我在这里三年,他虽然好像一直挺忙的,但晚归也不超过三次,而且还都是工作或者学校里的事,又乐观又积极向上。”
找婶儿一脸欣赏,“人也热情,事后还跟我们这些老姐妹儿道歉赔礼,可会为人处世一孩子,我们也都能理解,就是委屈了你,刚来不熟悉。”
这下陆宵彻底懂了——姓梁的,不仅是个大佬,还是个卷王。
当代社会有一类人,在整个学习乃至工作生涯都领先同龄人一大截,疯狂热爱内卷,不站在浪潮的尖尖上就不痛快,被称为卷王。
你在玩泥巴的时候,人家在研究飞机模型;你在求神拜佛祈祷不挂科的时候,人家已经各种竞赛加身成功保送;你进了大学沉迷游戏无心恋爱时,人家早就创业挣了好几桶金。
而且往往这种人,还会爱情|事业双丰收。
只要卷不死,就往死里卷。
“你瞧,”赵婶儿说着去储物柜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保温隔热袋,还有一个系着丝带的宝石绿礼品袋放到陆宵面前。
“他刚出来没见着你,特地让我转交的,说辛苦你了。”
赵婶儿手搭在陆宵肩上,语重心长,“体谅体谅。”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陆宵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想体谅也得体谅,再计较下去,反而显得他不通情理。
而且他现在上的夜班,其实都是还其他宿管的班。
上周他学校那边还有些事没弄完,所以只上了白班,分内的夜班全是阿姨们替的,要是自己这时候闹脾气不来了,也过分,他做不出种事撂挑子不干的事。
但这事儿又不能细想,只要细想陆宵就觉得莫名窝火,像被人道德绑架了一样。
虽然梁怀钰确实是有正当理由,事后功夫也做的到位态度也好,但这不是陆宵一定要接受的必然条件。
陆宵一直觉得,“体谅”这种情绪,得是从他自己心底里生出来的,而不是通过外人给他灌输多少诸如“大家都不容易”的思想,再好言好语“请”他体谅。
那如果非要不体谅呢?是不是他就成了那种油盐不进尖酸刻薄的人?
送走赵婶儿后,陆宵看着桌上两个精致的袋子,摇摇头,打开隔热袋,里面是个不大不小的汤盅,刚好够一个人喝的量。
陆宵指腹帖了贴盅壁,汤被保温得很好,盅身细腻通透色泽绵密,是上好的骨瓷,盅里盛着雪梨汤,清香扑鼻,应该是家里自己炖的。
他指尖一松,合上盖子,瓷壁撞击发出清脆的“铛”的一声,留有回响。
陆宵轻轻叹了口气。
梁怀钰岂止是“会”为人处世。
他是太太太会了。
陆宵又打开那个小而精致的礼品袋,里面装了三封信,水墨纹饰的信纸,仔细闻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低调雅致,处处都体现着卷王那颗“为人处世”的心。
只是……陆宵皱了皱眉,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信纸一般只用来写情书。
他忐忑地打开最上面那封,只看了标题,脑袋就“嗡”地一响,挂起个大大的问号。
[检讨书
学生梁怀钰,计算机学院大三在校生,因20XX年3月23日凌晨三点晚归,破坏校规,惊扰宿管陆宵先生清梦,深感愧疚惴惴不安,特作此检讨,万望体谅。
1……
2……
3……
梁怀钰
20xx.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