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两个日本的塑料盆,要双层的隔热的那种。”卞鹤轩的声音停顿几秒,似乎也在犹豫,最后斩钉截铁:“再要两条爱喜女烟,要薄荷的。”
“怎么了?轩哥又抽风了吧?”顾异把车稳稳当当停进车位,看米小左盯着购物清单发愣。其实米小左才是仨人里年龄最大的,今年33了,比卞鹤轩大一岁,比顾异大两岁。可时间仿佛在米小左身上定格,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一张脸,那个身高。
“没怎么……轩哥不抽大重九了?也好,大重九太难买了。”米小左摇摇头,漂亮的眼睛躲在镜片后头,不经意间有两个酒窝。顾异有时候会故意摘掉他的金丝眼镜,因为米小左找不到近视镜又看不清东西的时候,表情特别懵,特别好玩儿。
像小熊猫。
晚上米小左和顾异到医院的时候,卞鹤轩拆完石膏,刚换了药。301里有很浓重的药水味,给卞鹤轩的脸蒙上一层很诡异的白。
“轩哥晚上吃了吗?刚换药啊?”米小左大包小包地放下,先问了刘香。
“病号餐是包子,还有一碗粥。”刘香只有两套换洗衣服,墨蓝色的运动装,真特像体校生。
米小左想起他的智力,重复问一次:“那轩哥是刚换药吗?”
“刚换完的,大哥疼得都不说话。止疼片,也不吃。”刘香回答,很担心,就好像大哥腿疼是他的错。
“行了,你去楼下透透气吧。”干护工除了睡不了整觉,还要寸步不离守在病房里,米小左怕刘香憋坏了,叫顾异跟着,“你带他下楼买个什么喝的,我和轩哥把事说了。”
顾异懂米小左的意思,刚换了药,再知道刘湘的消息,小左怕轩哥拿傻子出气。他和卞鹤轩打了个招呼,卞鹤轩点点头,刘香就跟他下楼了。两人在院里找了个躺椅,一人占一端,鼻子呼出来的全是白气。顾异不是米小左那种很会聊的人,半天没憋出话来,干脆抽烟。抽不到半根,没想到是刘香打开了话匣子。
“哥哥。”刘香叫顾异,回力鞋碾着一颗小石头玩儿,“大哥昨晚没睡,一直说腿疼。可是老不吃药。大哥,真能忍。”
骨头碎成那样了,能不疼吗。顾异把烟碾灭,不知道怎么和刘香交流。
“可大哥是怎么伤的啊?”刘香问,脑袋歪着看顾异。其实他很少问雇主的事,可这几天下来,他总想问这个。但刘香有点儿怵,觉得大哥不会告诉他。
顾异搓了搓手,挺冷,声音也干巴巴的。“车祸。”
“哦……车祸啊。”刘香意味深长地点着脑袋,看得出很想再接着问下去。
顾异觉得自己应该说话,本来就是个傻子,再没人搭理,实在可怜。
“轩哥脾气不太好,你辛苦点儿,白天他睡的时候你就跟着睡,他没那么多事儿,不挑人毛病”
“不辛苦,大哥对我好着呢。”刘香想替大哥辩解,急着把大哥不为人知的好端出来,“大哥给我抹油了。还有,大哥让我随便吃苹果。”
苹果?顾异苦笑了。轩哥在广州赚了第一桶金,领着他和米小左杀回北京,那时候刚刚时兴果蔬大棚,卞鹤轩看有钱赚,带着他俩就搞苹果。卖不动的,卞鹤轩没舍得浪费,一日三餐地啃烂苹果,愣是活活吃伤了。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没过多久,米小左打电话来,说带人回来吧。回疗养处要走急诊门,路过自动贩卖机,顾异看了看刘香冻红的手,突然想起米小左的话来,给他买点儿喝的。
“我给你买个热饮吧,你喜欢喝哪个?”他带刘香过去,隔着玻璃,里面全是进口货。大概是因为紧邻着国际医疗部。。
刘香傻,不会假装说不要、不渴、不饿,更不会说不用破费这种虚的。顾异不是雇主,问他想喝哪个,他就只考虑想喝哪一瓶。贩卖机里的瓶子他不认识,看完几排,刘香指着一瓶说:“谢谢哥哥,能不能给大哥也带一瓶啊?大哥没喝过这个吧。”
妈说过,对自己不好的人,要远离,对自己好的人,要惦记。他没喝过,就觉得卞鹤轩也没喝过。
“喝奶茶啊,你怎么和小左似的。”顾异看完一笑,往贩卖机的入钞口塞现金,塑料瓶接二连三往下掉。米小左十年前在深圳搞奶茶店,一下就火了,当初就是店铺太火了才出事儿。他把奶茶塞给了刘香,自己拿着剩下的,快走到电梯口了,回头一看,人居然没跟着!
糟了!这傻子还带瞎跑的!
“刘香!刘香!”
顾异快步流星往回跑,正赶上门诊下班前。形形色色的面孔从身边滑过,病恹的、麻木的、平静的、劫后余生的,唯独没有刘香的。一个瞬间,为了米小左敢蹲局子的顾异紧张起来,刘香这样的脸和脑子,碰上人贩子,连骨头渣子都别想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