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点阴沉,今晚将会有雨,气象局早早就发布了预警。
沈君辞进了房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才恢复了平静。
他习惯性地点燃了一根藏香,欣赏着袅袅白烟升空。闻着藏香香气,他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记得看到过那样的说法,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亡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第二次死亡是社会意义上的死亡,第三次死亡就是所有人都遗忘的真正死亡。
林向岚当了槟远市局的局长多年,那几年里,槟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一个这样的人,却忽然病逝,死在了工作岗位上。
现在林向岚已经去世了那么久了,还好这个城市里还有人记得他。
沈君辞整理着书包,里面有一张他的法医工作证。
他想起来当初他高考分数出来,林向岚刚出院,脸色还不太好,他难得地关心他一下,把他叫到客厅问:“大学你想读什么?”
那时候他早就选好了专业:“想读通信,槟远邮电大学。”
林向岚一愣,没料到儿子这个答复:“我每天看到你跟在老法医屁股后面转,什么尸体都见过,还以为你要读法医呢。”
看他不说话,林向岚有点遗憾地继续道:“唉,不考虑一下吗?赵法医说,你天生就是块做法医的料……你不怕那些尸体,在识骨的方面很有天赋,多年的法医都没有你看得准确。”
那时候他低头小声说:“我不做警察了,家里有你一个做警察就够了。”
林向岚道:“我真的觉得,有点可惜了。”
他没再解释。
林向岚只知道他在法医方向很优秀,却不知道他最擅长的是预判。
小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有一种特长,一件事情告诉他开端和必要的条件,他就可以预感到这件事的结局会怎样。
这种例子还有很多,比如看到阴天,就可以预判到下雨堵车会引起哪个路口积水堵塞,他就会换一条路走。再比如,看到一个电影的演员和演职人员阵容,就可以断定是否好看,票房多少。
就像是他的面前有无数的多米诺骨牌,知道推倒哪一枚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
他以为很多人都有这个能力,但是随后他发现,其他人,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能力,所以他们才会在遇到事情时,照着错误的结果选择,从而造成自己人生的改变,甚至悲剧的发生。
他不想当法医,因为他一眼就可以看到当法医以后的生活。
做法医又累又难,收入也不高。
这些他倒是不怕,母亲早逝,他作为一个警察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可谓深受其害,从小逢年过节,别的孩子最为开心,他却最为落寞。
他也感受的到,父亲一个人带大他,非常不容易。
法医和警察的时间从来不是自己的,也不属于家人,而是属于那些工作,那些尸体的。
还有,他高考时发生的那件事太让他伤心了。
他想,如果自己将来如果要成家立业,不希望再被职业所累。
林向岚每天到处跑,总得有人顾着点这个家。
他没选择做法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知道林向岚是希望他做警察,至少是做法医的。这样可以继承衣钵,子承父业。
林向岚从他小时候就给他讲那些自己破案的故事,给他买一堆相关的书籍。
老林告诉他真相是最为重要的东西,告诉他作为一个警察要谨记什么。
可他带着那么一点青春期的叛逆,就是想看林向岚的希望落空,让他感受一下事与愿违。
林向岚摸了摸没有几根的头发,消化了片刻,欣然接受了,他笑着道:“学通信挺好的啊,爸同意了。”
选完了专业,林向岚没有太过难过,他却有点失落了。
像是心里空了一块。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个预判的能力,只能预判别的人和别的事,预判自己从来是不准的。
就像是现在,兜兜转转,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他觉得,做个法医也没有他当初预想的那么糟糕。
回忆到了这里,沈君辞收回了目光。
屋子里的藏香已经飘在了空气里,就像是盖了一层纱。
沈君辞选了一本大藏经,倒了金色墨汁,开始抄起了经书。
字是小楷,抄得专心致志,一笔一划,一心一意。
直到外面开始打雷,他才停了动作,合拢了经书,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他熟练地登陆了一个软件账号。
沈君辞挨个给上面的人留言。
最后打开了一个对话框,上面的名字是林向岚:“爸,我今天到了市局报道,一切顺利,进入特刑科,明天将会开始正式工作。”
对方的头像自然是黑着的。
“顾言琛现在是特刑科的队长,我租到了他的房子,他会照顾我的,你放心吧。”
写完了之后,他用手背抵住下颌,沉思了片刻。
看着眼前闪动的符号,他想得入神,长睫垂下,连呼吸都静不可闻。
许久之后,他又加了一句:“晚安。”
翌日清晨,沈君辞起床洗漱以后,换了运动服去院子里慢跑了两圈,刚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出门,就看到顾言琛从对门走了出来。
正对面遇到,他和顾言琛打招呼:“顾队,早。”
顾言琛晃了下车钥匙:“早,要蹭车吗?”
沈君辞摇头推辞说:“早上我走路去就可以了。昨晚下雨有积水,你要停车还要过路口,今天可能会堵车,我走过去说不定比你开车还快。”
顾言琛看向他道:“上来吧,顺路。”
鬼使神差的,沈君辞就跟着他上了车。
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顾言琛打开了车载音响,放着音乐。
沈君辞在那里自己刷着短视频。
路上的积水还没退,车出门就堵在了前面的路口,红绿灯前排起了长龙,半天才往前挪了一点点。
顾言琛听着歌,单手支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毫不在意。
沈君辞靠在副座上,一边看手机,一边关注着车外的人流,他们的行进速度乌龟一般,不断被走路的人超过。
沈法医心想,自己还真是乌鸦嘴。有时候预判能力太强,也不是一件好事。